知道今天有事，于放比平时早起了一个小时，他推门出去，没想到将凤霞比他还早。
将凤霞身上套了厚重臃肿的棉衣棉裤，她一手杵着拐棍，弓着腰慢慢扫着院子里的落叶。
冬天北风吹的紧，站外面站了一小会就浑身打哆嗦，早晨雾气又重，地上湿答答一片。
于放踩着棉拖双手环胸调到将凤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扫帚，说，“这么冷的天你瞎忙活啥，要做什么你等我起来喊我来做啊！”
“我看这院子里叶子堆了一地，就想坐着也是坐着，不如来把它扫了。”
将凤霞伸手来他手里扫帚，于放藏到身后，“我来我来，你回去歇着，外面冷死了。”
“我又不是残废难道连个地都扫不好？”将凤霞莫名其妙开始发怒，褶皱的眼皮堆在一起狠狠瞪着于放。
于放知道将凤霞固执，她想干的事于放怎么拦得住，算了，两人最近刚缓和，别又闹僵了。
于放不情不愿交出手里扫帚，进屋换了一身衣服，出来帮将凤霞捡拾院子。
院子里最多的就是落叶以及一些金属垃圾瓶瓶罐罐，都是平时将凤霞出门在路边看见，随手捡回家堆着的。
于放找来一个大袋子三下五除二全部打包装好，一口气甩上肩膀扔到大门口，院子里的落叶全部扫干净堆在一起，于放从家里翻出一个黑色塑料垃圾袋，全部打包扔进垃圾箱。
将凤霞在院子里料理花草，于放看时间差不多，进屋洗手做饭去了。
彭显越早上起床发来早安消息，于放擦干净手靠在门框上，洗手台镜子里倒映着嘴角难以抑制的笑意。
他回他，【起床了。】
屏幕上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于放低头看着手机朝厨房走去，彭显越问：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晚上去可以吗？jpg.】
于放犹豫了一下，低头打字，【你什么时候下班？】
【六点准时接到你。】
【行。】
吃完饭将凤霞又开始准备大扫除，于放不语，只一味闷不出声埋头苦干，只求赶快结束这该死的扫除。
房间从天花板到地板，每个角落都有于放留下的痕迹，他手里举着扫帚爬上扶梯，抬头去扫墙角的蜘蛛网，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于放站在摇摇晃晃的梯子上伸手去掏，是彭显越发来微信问他在做什么？
于放提起扫帚指向天花板的那一团蜘蛛网，上面网住几只不明生物干瘪瘪的尸体，他点开相机调到放大模式，咔嚓拍下一张给他发去，配文，【收你！】
【是吗那太好啦！我今晚就洗干净打包送你床上来。】
光是看着这几行文字于放都能想到彭显越那副贱兮兮模样，他站在梯子山嘴角翘上天，正在地上擦相框的将凤霞抬头，冷不丁问，“你和谁聊天？笑这么开心。”
于放猛地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他下意识收起手机，摇头否认，“和江门，他说马尔代夫还挺好玩，约我下次一起去。”
于放踹手机踹的急，手机还有一半悬在口袋外，他一抬手，手机从口袋里滑出，垂直砸在地板上。
他赶忙从梯子上跳下来捡起，去开锁，手机一命呜呼，直接黑屏打不开。
这手机跟了于放七八年，这些年他一直没换，现在彻底死机，也挺好。于放踮起脚尖双手往前一抛，手机落在沙发上弹跳两下，稳稳没落下地。
将凤霞问他，“坏了？”
“嗯，等会儿去换个新的。”
将凤霞视线落在斑驳发黄的手机壳上，手机屏幕碎了好几处，这些年于放一直舍不得换。
于放这几年挣到的钱全部存进将凤霞银行卡，生怕她身上出现个毛病又没钱治。
当年将凤霞把他领进这个家只给了他一口饭吃没饿死他，对于他的学习他的成长他身边的朋友，将凤霞从来没有关心过，她也没指望他会给她养老。
这两年来将凤霞时常都在后悔，要不是自己拖累于放，他的人生不可能还跟现在一样，一事无成得过且过。
关于她以后的几十年，于放一直在努力想办法挣钱给她托底，知道她身体不好，他放弃出去闯荡的机会留在她身边，知道她一个人待着无趣，他每天晚出早归为的就是多陪陪她。
将凤霞泪眼婆娑，心口闷着一口气，视线落在手里的遗照上，一滴眼泪落在泛黄的相纸上，渐渐浸透。
将凤霞擦干净相框上的灰，带着厚厚老茧的指腹摩挲着上面男人的脸，她双手捧起，将相框慢慢贴近自己的脸。
一滴眼泪顺着褶皱松垮的脸滑下，隔着相框玻璃层，里面男人的嘴唇贴在她脸颊，毫无温度毫无触感！
于放看着垂下眼，悄无声息退出房间，出门之前将凤霞让他自己今晚随便热点饭吃，不用等她，她要去隔壁找老姐妹坐坐。
于放望着她佝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心里隐隐不安，却又找不到源头。
他掐着时间出门，在以往彭显越送他下车的地方等他。
他孤零零站在路边，静静看着白昼黑夜交替，一路霓虹灯亮起，于放注视着一辆又一辆黑色的车在眼前经过，他等了许久没等到人，在路边小店问了老板时间。
老板告诉他现在九点，于放跺跺冻成冰块的脚，才知道他原来等了彭显越两个小时。
彭显越从来不会放他鸽子，应该是一时有事绊住脚，来不及跟他说！
于放心里这么想，又借小吃店老板手机打去电话，手机正在通话中，于放讪讪挂断。
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他钻进车里关上车门，门外老板叫他，声音碎散在风里，被车门隔绝在外。
小吃店老板没喊住于放，只得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他人坐车走了，没喊住。”
彭显越接到电话也脱不了身，学生还在医院检查，等学生辅导员赶来也还得半小时。
于放电话几十个没打通，彭显越在走廊上站立不安，只得来来回回不停踱步。
等学生辅导员来接手接下来检查以及住院事宜，彭显越匆匆打了声招呼，驱车直奔老城区光明小巷。
彭显越跑到于放家铁门口，屋子里一片漆黑，估计没人在家，铁门上亮起一盏昏黄路灯，门口堆放着好几个大垃圾袋，彭显越目光透过铁门扫过里面院落，很干净。
“你找谁啊？”
身后响起一道平稳沙哑的低沉声线，彭显越毫无防备，明显被吓了一跳。
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身后凉风嗖嗖刮过，彭显越闭眼深呼吸一口气，要知道他可是无神论者。
他回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想到会是于放奶奶。
将凤霞眼里倒是平静很多，严肃的脸上露出慈爱的神情，“是小彭啊？你来找于放吗？”
“嗯，他..........他没接我电话，我过来看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他手机摔坏了还没去买。”将凤霞颤悠悠伸手去推门，彭显越先她一步帮她拉开链子推开，将凤霞走进院子里，回头看他，“要进来坐坐吗？”
彭显越摇摇头，“不了，既然于放没在，那将奶奶我先回去了。”
“进来坐坐吧！我有话跟你说。”将凤霞目光直勾勾看他，看的彭显越心里莫名紧张。
彭显越愣在原地，一门之隔，他却没有勇气像以往那样若无其事走进去。
于放没在，他要是说错话了怎么办？
将凤霞一直在等他，彭显越最终点头，“好。”
“今天于放和我把家里大扫除了一下，本来这事没跟他说，想等他出门自己做，没想到他今天不出门，一个人把家里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
将凤霞走进厨房给彭显越倒水，彭显越坐在沙发上惶惶恐恐，将凤霞笑看他，“你紧张什么？难道我还会为难你不成！”
“不是。”彭显越抿了一口水试图掩盖尴尬，问，“将奶奶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是有些事想问你。”将凤霞在彭显越面前小凳子上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腿上。
彭显越赶忙起身搀扶她，“将奶奶你来沙发上坐。”
“你别扶我，我今天坐一天了，在这儿歇歇。”
对方这么说，彭显越也不好坚持，找来一个小凳子坐在将凤霞对面。
将凤霞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说，“你和于放在一起了吗？”
彭显越沉默，不知道要不要坦诚相待，毕竟这事还是于放来说合适。
将凤霞是个人精，活了几十年也算阅人无数，彭显越想什么她一眼看穿。
“你也不用瞒我，虽然于放没跟我说这事，可我又不是瞎了聋了，难道还自己看不出来？”将凤霞看他，继续说，“于放很喜欢你！我知道，你知道吗？”
于放很喜欢你？彭显越蹙眉，对于这句话他心里很矛盾，于放的喜怒飘忽不定，虽然他主动说过爱他，可那点微不足道的爱意太飘渺。
彭显越明显感受到于放对他态度的变化，但还没明显到人尽皆知的地步。
彭显越是个对爱具有高需求的人，而于放的回应实在太隐晦。
将凤霞看出他心里的疑虑，轻声道，“他也是第一次尝试去爱，你得给他时间，得慢慢去引导他教他如何去爱，他小时候得到的爱不多，有很多感情甚至是空白敏感的。
我不知道你们是因为什么走到一起，但既然你选择了他，那我希望你能对他有点耐心，多包容他一些..............”
将凤霞说着说着眼泪又忍不住夺眶而出，她抬起粗糙的手背擦掉眼角的泪，哽咽着开始诉说于放小时候的事儿。
从他爸车祸去世到他妈卷走存款消失，到将凤霞把他捡回家养大，他才上高一遇上他爷爷生病，家里所有的钱都砸进医院，他成绩一般所以早早辍学去挣钱，将凤霞讲到这儿停下，她以为彭显越不知道于放过去的事，故意遮盖去学校发生的那一部分。
彭显越静静听着，搭在大腿上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心疼的眼尾红了一片。
他恨，恨那个时候他为什么要选择出国，如果他当时在，或许，或许他就能拉住于放，至少不会让他独自承受。
“跟你说这些事只是想看看你的反应，我一直觉得爱一个人的基本是心疼和愧疚。”将凤霞看着他眼里流露出欣慰的笑意，“我相信，于放选择跟你在一起没有错。”
“你不介意我是男的吗？”
“是男是女不重要，爱很重要，可是对我来说，于放才是最重要的，我亏欠他太多，一直到现在还在拖累他。”将凤霞无奈摇头，“我什么也弥补不了。”
“于放从来没有觉得您亏欠他，相反他一直很感恩您，在我看来，您对他来说比任何人都重要。”
彭显越说的是实话，于放对将凤霞的在乎，超过他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存在，就连彭显越，也没资格放在一起比较。
两人聊了好久，直到于放的号码打过来，彭显越才站起身离开。
临走之前将凤霞叫住他，嘱咐道，“别告诉于放今晚我们今晚见过。”
“好，将奶奶我先走了，拜拜！”彭显越着急去见于放，也没想起问个为什么。
没想到今晚一面，竟是两人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