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季是黄昏时候从家里走到这片矮丘来的。他沉默,或者说带着几分脱力感从父亲面前走过,穿过正门和村子,然后折向村外右面的山坡,走了一条曲折的路。
从家到矮丘的这段距离其实不太远,他走得不怎么累。但是站到山脊上,看着暮色四合,西方天空的星星开始闪烁,他觉得自己该休息,于是找了块凸出的略平整石板,将长矛放在手边,仰躺着闭上了眼睛。
他想睡着,可是脑子不知怎么回事,总仿佛有声音在吵闹。今天下午,母亲痛了大半天后,终于又生下了一个孩子,一个妹妹。少年季如今已经十二岁,他早已懂事。所以当他和两个弟弟站在父亲身后,听着屋内传来的母亲的痛呼声,他心里疯狂旋转的只有一个念头:母亲会不会死?
这个念头不吉利,然而他无力驱逐它。他双手心里满是汗意,只觉得母亲那一声高过一声的痛呼里,死亡正围在母亲身边,虎视眈眈。
后来,母亲的痛呼声终于渐渐低了,直至听不到。季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他看着父亲,父亲自母亲腹痛开始便维持着一个姿势,半点没有变化。此刻他仍没有变化。天上流云变幻光影,季心中的惧怕此时达到顶点,他耳中轰鸣一片。就在这一片轰鸣之中,一个小小的婴儿的哭声传了出来。
随着这婴儿哭声的传出,父亲趔趄了一下,随即便奔向屋内。两个弟弟,象和类也跟在父亲身后跑了进去。
季无意识地张合手掌。一阵凉风从他掌间滑过,他才知道自己手心里到底有多少汗水。
夜风习习,明亮的月亮升至中天,四野俱静。就在这安静中,季迅速地睁开双眼,下一秒木矛已经到了手中。他双手举矛,人半蹲半立,警惕地戒备。
惊醒他的响动并非来自四周,而是来自天空。弄清楚声音来源,季梭巡四顾,再次确认周围没有风险后,他单手握矛站了起来。天空中的声响越来越大,一团绯红如丝般挥舞飘洒的光亮从东南而来。由远及近,光亮中清脆复杂的乐音越来越响,在越过季头顶天空的时候隐隐有风雷之声,随后一路向东南而去。
季目送那团光亮远去,随着光亮彻底消失,耳中刚听得并记在心中的乐音也一并遗忘个干净。能记起的,不过是“叮”的那一声清脆。
季从寂静中回过神来。他望了望东方,地平线那端,大星的光芒已经若隐若现。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