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方彻又问了两人一些事情，知道了不少信息，比如肯德里克为什么要在《第一百号文件》的签字上钻法律漏洞——
“因为我不相信议会。当初我担心他们会利用时空机器，做出一些可能会导致地星毁灭的极端事情。”对此，肯德里克是这样回答的，而后，他又问，“喂方彻，为什么在我炮轰了时空机器之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啊？”
方彻道：“时空机器早在一年半以前我穿越回来的那个时候，就已经停止运行了。也就是说，《第一百号文件》里提到的危机被解决了。
“所以当然不可能会发生什么了。”
肯德里克：“好吧。”
方彻说：“对了，有一点我很好奇。”
肯德里克：“什么？”
“奥威拉特元帅死后，你……为什么没有使用时空机器穿越回过去，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方彻问。
肯德里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虽然《第一百号文件》的权限在我手里，但存放时空机器的机密实验室戒备森严，我进不去。”
方彻：“所以，你不是没试过，而是做不到，对吗？”
“嗯哼。”肯德里克不置可否，“而且啊，我觉得，经历了那么多的我，就算回到了过去，也跟过去的我完全不一样了。
“我不敢保证一无所知的德怀特还会爱上这样的我。”
方彻没有说话，在电脑上噼里啪啦地打字。
之后似乎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方彻长舒一口气。
德怀特看了他一眼，问：“结束了吗？”
“差不多吧。”方彻活动活动筋骨，“今天就先这样了，之后要是遇到什么事那再说。”
德怀特垂眸，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说：“方彻先生觉得肯德里克会被如何定罪？”
方彻：“不知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那方彻先生认为我有罪吗？”德怀特问。
“奥威拉特元帅的话，当然是……”话说到一半，方彻愣住了。
纵观全局，德怀特并没有做出过任何危害到地星的事，甚至再次苏醒后，他还一直在开导肯德里克，阻止对方继续错下去，最后促成了肯德里克认罪。
但现在，这样的德怀特却被囚禁在了有罪之人肯德里克的躯体内。
“当然是无罪。”方彻意识到了问题的复杂性，他立即道，“奥威拉特元帅，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您和盖恩斯分开……”
“不。”德怀特打断了他，“我拒绝与肯德里克分开，并且也希望您不要将我的存在告诉任何人。”
“为什么？”方彻不解。
德怀特：“方彻先生为什么要使用时空机器从未来穿越回来？”
方彻蹙眉：“无可奉告。”
“那我就来猜一下。”德怀特说，“应该属于国家机密，因为时空机器归国家所有，普通人根本接触不到，甚至连它的存在都不知道。
“未来一定发生了什么非常严重的事，严重到关乎到地星的存亡，才需要人穿越回过去力挽狂澜。
“时空机器本身出了问题、天灾、战争……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严重的三件事。
“假设时空机器本身出了问题，大概率会直接无法使用，你也是穿越不回来的，所以排除第一条。而天灾的话也可能性也很小，因为天文局观测到，未来近五十年，地星的天体运行较为稳定，只有B星系的恒星可能会因为恒星活动出一些问题，但那是自然规律，可以提前做出预防，所以问题也不大。
“那么，就只剩下战争这一项了。
“方彻先生，未来究竟是哪个强大的国家，对我们发动了战争，导致我们近乎灭国，所以您才必须穿越回来挽救国家的？”
方彻心下一沉。
“您无须对我的话感到紧张，方彻先生，我没有读心术，也没有开天眼，更没有使用时空机器进行穿越的经历，以上的话都只是我个人的推测而已。”德怀特平静地说，“我毕竟也当过地星军部的最高统帅，这点战略眼光还是得有的。”
方彻突然觉得，这个传闻中“务实本分、恪守程序正义”的男人有些难以应对：“这跟你们接下来的命运有什么关系吗？”
“当然有。”德怀特说，“现在，地星内部的矛盾其实很大，但应对强敌，却需要所有人团结起来。
“您认为，处死肯德里克会加剧地星的撕裂吗？”
方彻眼皮一跳：“什么意思？”
“您是个非常公正的人，方彻先生。”德怀特看着酒红色头发的漂亮青年，目光毫不闪躲，“我相信，您肯定无法坐视我跟着肯德里克一起被处死，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止他被判处死刑。
“当我与肯德里克一体时，会加大他的存活概率。而我想，您必然也不可能放任肯德里克被处死，让此事成为加速地星走向撕裂的导火索。
“所以，这跟我们接下来的命运息息相关。”
德怀特说得没错。
“您疯了？！”方彻难以置信，“奥威拉特元帅，为什么您要帮盖恩斯——”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是地星的军部最高统帅了。”德怀特说，“我现在是肯德里克的爱人，所以首先应该维护肯德里克的利益，保护他，让他活下去，其次才会去考虑地星或别的什么。
“而我之所以不希望您将我的存在透露出去，是害怕有的人知道了，会对我的爱人进行人体实验，让他再次经历被盖恩斯家族囚禁的那五年里经历过的那些痛苦。”
面前的男人依旧是异色瞳，表情还是那样平静，但有一行泪水，从他左边的蓝眼睛眼里溢了出来。
方彻怔怔地看着他。
德怀特没有去管那行泪水，他继续道：“肯德里克之前做了那么多有益于地星的事，他的功劳足以给他一个继续活着赎罪的机会。
“再说了，他是病了、疯了，以及在被囚禁的那五年里接收到了错误的信息，所以才会这样极端的。实在不行，你们就把他扔进精神病院里关一辈子好了。
“我以地星已故的英雄的身份，恳请你们不要处死肯德里克。”
……
方彻摇了摇头：“这事真的不是我能决定的。”
“不，您可以。”德怀特坚定地说，“您来自未来，掌握着关于未来的大量信息，因此，您的建议对地星高层来说，有着不容忽视的战略参考价值。相信我，方彻先生，您的一句话远比您自己想象的还要重要。
“您可以仔细想一下，我们的目的其实并不冲突，而您和我也并不是敌人，不是吗，方彻先生？我想，您应该也不希望看到肯德里克被处死后，地星走向动荡吧？
“难道您想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吗？”
方彻猛地站起来，身后的座椅被他撞倒在地，发出“咣”的一声巨响。
他脸色苍白，而德怀特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今天的审讯到此为止！”方彻深呼吸，抄起桌上的两份精神力波纹鉴定报告以及德怀特的体检报告，转身就要离开。
“对了，方彻。”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他。
方彻停下脚步。
肯德里克说：“最高法院审判我的那天，如果我的二哥出现在法庭上，我希望你能带他离开。”
方彻沉默了一阵，最终答应了：“……好。”
他走出了审讯室，随后顺手关上门。
方彻看到，封语轩正一脸严肃地站在外边，神情中夹杂着焦急。
“出事了。”见方彻走出来，封语轩立即将自己的终端递给他看，“原本逮捕小盖恩斯的行动是机密，但不知是谁把这件事传出去并扩散开，现在全国人都知道了，网上闹得特别凶，都认为这是在迫害小盖恩斯。
“我们已经进行了紧急公关，说明了小盖恩斯杀人放火的事情。但紧接着，奥威拉特死于被刺杀一事又被不知哪位给捅了出来，有人爆料称小盖恩斯的所作所为是为了给奥威拉特报仇。
“现在，人们都认为那些被小盖恩斯杀掉的贵族是吸血鬼，是活该，小盖恩斯杀他们完全是正义之举。这件事和奥威拉特之死叠加在一起，公关起到了反效果，网上都在替小盖恩斯和奥威拉特声讨议会和全体贵族。”
方彻看着终端屏幕上网友们滔天的愤怒，恍惚道：“我们不能处死小盖恩斯……”
“那肯定的，不然就把迫害给坐实了。”封语轩头痛地说，“而且小盖恩斯以前的那些朋友，京晴他们也都在替他说话，想办法为他减刑……嗯？小方彻，你没事吧？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方彻的脸色白得吓人，状态也很不正常。
“您认为，处死肯德里克会加剧地星的撕裂吗？”
德怀特的话语萦绕在耳边。
“不……没什么。”方彻摇了摇头，“我审讯完了，小盖恩斯全都交代了，我写好了报告放在电脑上。
“我可以离开了吗？我早上忘记吃早餐了，现在有点难受。”
封语轩连忙道：“你早说啊！都快到晚饭时间了，你赶紧回去吃东西吧，下次一定要记得吃早餐。”
方彻点头：“封哥，你们也一定不能让小盖恩斯被处死，不然绝对会引爆公众情绪，让地星因此走向动荡。”
“都说了肯定的啦。”封语轩说，“现在这种情况，谁都看得出来处死他会带来什么后果，我认为没人会想让他死，包括之前恨不得他死的那帮人。”
方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转身离开。
而当他想要从正门离开时，卢戎锦制止了他。
“方彻先生，您还是走侧门吧。”卢戎锦满头大汗，“现在正门外边挤满了人，都在抗议呢。
“您说这不是闹嘛！小盖恩斯杀了那么多人，那帮人还要替他说话，真是……欸，方彻先生，您要去哪里？”
方彻匆匆跑到中心城监狱的正门。
果然，他看到，外边聚集了不少人，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几个狱警正在艰难地维持秩序。
方彻下意识走向人群，结果却被一个人拽住他身上穿着的奥古斯特军校校服的衣领，用力甩了一巴掌。
“畜生！”打了方彻的那人哭着大骂道，“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盖恩斯大人？他可是我们的前总统啊！而且还做了那么多好事，杀人也只是为了替奥威拉特元帅复仇罢了！
“如果奥威拉特元帅死亡的真相不被掩盖，杀害他的凶手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盖恩斯大人还至于那么做吗？你们这样对地星的英雄，难道就不怕遭报应吗？！”
方彻呆愣地捂上被扇得通红的脸颊。
打他的那人这一番话语，直接点燃了众人的怒火，人们开始躁动起来。
卢戎锦见状，赶紧拉着方彻离开。
最后，方彻从侧门逃出了中心城监狱，失魂落魄地回了家。
穆亦冬不在家，应该是出去考试了，最近他在努力考取军医和修理焊接相关的一些证书。
他做好了一桌的饭菜，留着给方彻回来吃。
然而，方彻却没有心情吃，他一直在想审讯时德怀特说过的话。
“难道您想站在人民的对立面吗？”
这句话直击方彻意识最深处的恐惧，就如同一杆锐利的标枪，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心脏，与他融为一体，无论如何努力挣扎，都无法将这杆标枪给拔出来。
他恐惧成为地星人的敌人，害怕把刀尖对准手无寸铁的民众。同时也畏惧着，自己的选择会把全体地星人一起，带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
封氏私立医院。
连森抱着一束黑百合，走在医院的走廊上。
旁边的医生和护士们都在悄悄打量他。
“啊，是他，他来了。”
“他又带着黑百合……”
“我记得好像有一次，他带了黑色的曼陀罗……”
“不是吧？”
“他是有多恨他现在的老公啊？”
“或许吧，有传言称，他和封海乾再婚后，也依旧跟前夫纠缠不清。”
“哈？好恶心啊！”
“真是个恶毒的狐狸精……”
……
连森对这些言语置若罔闻，他径直来到了一间病房内。
这大概是封氏私立医院里最好的病房了，宽敞、明亮、装修精致、设备齐全……放眼整个地星，再也找不出第二间这样的病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