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申科在办公室里，向尼科季姆发去全息影像联络请求。
很快地，对方就接受了，他的全息影像出现在了雷申科面前。
“您好啊，雅科夫列维奇。”尼科季姆道，“找我有什么事吗？”
雷申科问：“你向地星那边问到熄灭计划的现状了吗？”
“没有。”尼科季姆耸了耸肩，“前段时间，不管是地星的总统，还是他们的最高统帅，每当我向他们提起这件事时，他们总会以各种方式岔开话题，含糊过去。
雷申科若有所思：“即便以你跟地星军部最高统帅的交情也不行么？”
“交情再深，我和他的立场都不一样。他首先是个地星人，然后才有别的身份。”尼科季姆无奈地说，“而且最近他好像特别忙，就连电话都打不通，消息发过去也是已读乱回，真不知道他那边是发生了什么。
“我们要强行介入吗，雅科夫列维奇？”
雷申科摇了摇头：“不，我们答应过地星，不会干涉他们的国事。
“对了，你那边的工作还算顺利吧？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也就那样吧。”尼科季姆抓了抓头发，“我是真习惯不了货币经济社会。”
雷申科：“从前的我们，也是那样的。
“我们也是靠着自己的双手去劳动，才一步步地摆脱那样的社会，慢慢走过来的。”
……
救下肯德里克的人都是贫民。
贫困，注定了他们能拥有的食物少得可怜，而做出来的晚餐也注定不会有多丰盛，甚至可以说清汤寡水，餐盘里几乎都是野菜，连肉都没有几丁。
他们吃饭的地方也相当简陋，是在一个用一块破布撑起来的棚子下，在用土堆和石块粗暴堆砌起来的其貌不扬的餐桌和凳子上吃饭的。
“实在不好意思啊，盖恩斯大人，咱们这里条件不行，只能委屈您了。”之前那个男人愧疚地搓了搓手。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看着肯德里克，生怕他对此心生不满。
毕竟他们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肯德里克穿的用的全是定制，平日里出行都得配备豪车专机，落地前还要在脚下先铺上红毯，以免脏了他昂贵的皮鞋。在吃方面，肯德里克也非常讲究，他的厨师和营养团队无一不是全国万里挑一的精英。
那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如今却像仙人跌落进凡间的泥潭里，被迫跟他们这窝沼泽生物待在一块儿，还要跟他们一起吃糟糠……
看着眼前寡淡得让人毫无食欲的饭菜，肯德里克微怔：“不。
“我记得，我以前也在类似的地方，吃过类似的晚餐。”
那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肯德里克还在竞选总统，为了拉选票，他走遍了地星的每一个角落，与不少人交流过，贵族、中产、底层……肯德里克都有过接触。他曾去过一个偏僻落后的农村，与当地的村民深入交流，并共同生活了一段时间，深刻地了解到了农民们糟糕的生活状况，以及他们对于未来的期望和担忧。
肯德里克向他们承诺，自己当上总统后，将会为他们争取利益。
最后，那里的村民被他的真诚与热情给打动了，于是，他们用他们那儿最好的食物，做了一顿对于他们来说最为丰盛的晚餐以感谢他，然后把选票全都投给了他。
肯德里克对那顿晚餐的印象非常深刻，因为饭菜里没有油水，实在是太难吃了，难吃到他这辈子都无法忘记。
但他还是面带微笑地吃完了那顿晚餐，为了他的选票，也为了村民们的心意。
“啊！”之前那个女人道，“说起来，盖恩斯大人您以前竞选总统的时候，经常到乡下调查农民的生活状况呢。”
“你知道这事？”肯德里克惊讶。
女人点头：“当然，我就是农村出身的人。村里的父老乡亲们经常说起您，他们说，您无论何时，对大家的态度都非常亲切，上台后也给过大家很多恩惠。
“我想，只要是地星人，就没有不知道您的事迹的。我们对您的印象非常深刻……不，应该说我们永远也不会忘记您。”
“盖恩斯大人，您就是我们心中最棒的地星总统，永远都是。”男人道，“莱内尔就是一个软蛋，支持率那么低，完全比不过您，我们都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上台的。
“我们坚决不认他是地星的总统，我们只认您！”
……
肯德里克渴望被世人记住，害怕被世人遗忘。
他年幼时，曾对他的二哥科尔温·盖恩斯说过，他想当地星的万人迷。
“是嘛。”科尔温轻笑，“但是那样的话，你得先为地星人付出很多哦。
“因为只有为人民，才能成为万人迷。
“会很辛苦的，小弟，你真的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
肯德里克一阵眩晕，脚底踉跄了一下。
男人赶忙上前扶住他：“盖恩斯大人！”
“盖恩斯大人，您不舒服吗？”女人焦急地问。
肯德里克摇了摇头：“我给过你们什么恩惠吗？”
他怎么不记得了？
［罗塞特，我以前为他们做过什么吗？］肯德里克问被他锁在精神海里的德怀特，［我对他们根本就没有印象，我应该是不认识他们的，为什么他们要这么说？］
精神海是人的最深层意识。如果人的意识断开与现实世界的联系，彻底潜入精神海，意识便不会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且这种状态下的意识在精神海里的感受，和清醒时肉/体对外界的感受几乎没什么区别。
德怀特被铁链绑起来架在空中吊得有些难受，并且他被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问：［什么？］
“您为我们做了很多事啊！”女人激动地说，“您在的那些年，没有人会找不到工作，也没有哪个老板敢对手下不好，大家都吃得上肉，也有地方住。
“街上没有打架的，没有醉鬼，没有瘾君子……从前的我还能在城市的小诊所里当个护士。
“可您一走，一切就又回来了。”
一位老汉叹了口气：“是啊，城市又变得乱七八糟了，满大街的垃圾和污秽物，人们又全都跑进酒吧里买醉消愁了。”
男人说：“我原本也是医院的医生，可是您走之后，医院接连降薪，之后我很快就被开除了。”
“不光是医院，所有公司都在降薪裁员。”一名青年说，“就连苦力活也有一堆人抢着干，像我这样年轻力壮的都抢不到任何工作。
“我们没有工作，也没有农田；当不了工人，更当不了农民。我们什么都没有，最后只能四处流浪。”
肯德里克震惊不已：“……现在的地星已经变成这样了吗？”
“是啊。”老汉说，“您不知道吗？”
“我……”肯德里克当然不知道，因为他被盖恩斯家族的人囚禁了整整五年，“下台以后，我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在家休养了好几年，没有跟外界接触，所以……”
［怎么了，肯？］见肯德里克一直不理他，德怀特忍不住问。
被囚禁的那五年，肯德里克别说上网了，就连外人都没见过多少个，每天能见到的人不是盖恩斯家族的人，就是他们的眼线——那些医生、佣人、看管者……全都是盖恩斯家族的人安排来监视他的。
唯二坚决不想伤害肯德里克的人，是他的亲生母亲凯莉·茜利娅丝和二哥科尔温·盖恩斯。但当两人来看望他时，盖恩斯家族总会让人在一旁监视，让他们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后来，肯德里克越来越疯，凯莉见他这副样子，整日郁郁寡欢、以泪洗面，最终抑郁而死。后来科尔温被盖恩斯家族限制，也不怎么能来看他了。
肯德里克只能被迫陷入可怕的孤独中。
到了罗塞特星上，肯德里克已经习惯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每天不是睡觉，就是独自一人坐在红玫瑰花园里发呆，压根没想过去了解外界是什么样的。
被盖恩斯家族囚禁了太久的肯德里克，以为自己和德怀特他们所做的一切都被世人给遗忘了，心中充满了对这个世界与人们的憎恨，于是想方设法从非法倒卖星联邦军火的走私犯那里，订购了不少无人机甲，自己再对它们进行改造，等待着有朝一日能对整个世界复仇……
［肯？］德怀特又喊他了一声。
“原来如此，难怪之后就没再见到盖恩斯大人了。”老汉了然。
一位老妇问：“您的精神状态不好？唉，是不是因为奥威拉特元帅的死，给您带来了不小的打击？”
“奥威拉特……？”肯德里克愣愣地看向她，随后急切地问，“你是说德怀特·奥威拉特？
“你、你还记得他？！”
“当然要记得了。”老妇道，“奥威拉特元帅还在的那几年，是地星治安最好的一段时间，因为他消灭了很多作乱的星际海盗。
“我们都很怀念他。我记得，您曾在电视上说过，您和奥威拉特元帅关系最好了，他走后，您一定也很难过吧。”
男人悲伤地说：“奥威拉特元帅不该死的，大家都忘不了他，直到现在，网上还会时不时提起奥威拉特元帅这朵‘国民红玫瑰’。
“为什么好人偏偏不能长命？”
国民……红玫瑰？
肯德里克愣神。
接着，他打开终端，去搜索了德怀特的名字。
他看到，无论是哪个网站、哪个平台，德怀特的讨论度一直都很高，网友们对德怀特的评价都是一边倒的正面。
人们并没有遗忘英雄。
由于长时间没有充电，肯德里克的终端的电量已经见底了，提示闪烁了一下，就关机熄屏了。
肯德里克迷茫了。
既然如此，那他为什么会觉得，人们遗忘了德怀特，并因此怀恨在心，想要他们全部去死呢？
……好像是从议会和贵族们团结起来，千方百计地阻挠他彻查德怀特之死的真相的那时起，他就开始有所不满了。
只不过当时的他还没有疯，不像现在这般偏执，因此，那种不满的情绪还只是针对的上层。
然而，后来他身边的人也渐渐对这件事避而不谈，态度越来越漠然，甚至疏离他，就连他原本的好友祝信也倒向了其他派别，他变得孤立无援……
而当他被盖恩斯家族的人囚禁起来以后，那帮人对他说：
“你以为你是救世主，能当大英雄，结果呢？只要我们稍一出手，你就什么都不是咯。”
“人们都是没有记忆的，他们很快就会忘了你，忘了奥威拉特的死，然后转头沉溺于娱乐、酒精和毒品中，你们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到时候我们再利用舆论，洗脑那帮贱民，让媒体颠倒黑白，把奥威拉特说成是危险的好战分子，说他打击星际海盗是在浪费纳税人的钱，说他贪污军费，到时候人们对奥威拉特会是什么评价——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光是想想就兴奋！”
“地星人已经忘记你们了！”
“他们都说，奥威拉特死得活该！”
“你就是条可怜虫，根本护不住身边的人。”
……
一开始，肯德里克对此肯定是不信的。
后来，在不断重复的刺激下，以及各种精神类药物对大脑伤害的加持下，肯德里克疯了，也信了。
但那些伤害他、侮辱德怀特的人，真的能代表全体地星民众的意志吗？
肯德里克痛苦地捂住头。
他都信了些什么鬼话，做了些什么烂事啊？
走私军火、杀人放火、毁灭世界……
［肯……］德怀特无奈地说，［你不愿理我，好吧，但那我会一直等到你愿意理我了为止。
［我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离开了。］
男人见肯德里克状态不对，连忙上前查看：“盖、盖恩斯大人……”
“好了好了，别说了。”女人道，“刚刚盖恩斯大人也说了，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好，现在又才从昏迷中醒来不久，是经不起折腾的。
“我们还是先让盖恩斯大人吃晚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