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希尔像往常一样来到锡尔弗监狱审讯埃弥尔。

说“审讯”其实有点不太严谨，因为埃弥尔并没有身为一个俘虏的自觉，每天待在专门为他打造的舒适的监狱房间里吃好喝好，还能看书，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而当路希尔去看他时，埃弥尔就会像看到了宝藏一样，情绪瞬间高涨起来，眼里满是情愫。

可路希尔一看见这个虫族，就会想起那个让自己手下去分食敌方战俘的埃米尔，就会想起那个不断在星联邦边境挑衅的埃弥尔，那个在公海制造了不计其数的事故的、害死过不少出国旅游的星联邦公民的……浑身充满戾气的埃弥尔。

每当想起这些，路希尔心中总会泛起一阵委屈。

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的人因为你和你的国家受到了那么多伤害，而你却能毫无负担地在我们国家享受这样的优待？

因此，每次见到埃弥尔时，路希尔的脸色总是很差。好在他平时就没什么表情，喜怒哀乐都一个样，浑浊的幽绿色瞳孔也不会传达给外界任何情绪，所以埃弥尔很难看出这个男人的真实想法。

“是这样的，谢德林将军，”林逢雨向路希尔沟通工作内容，“我们今天是要，呃，带埃弥尔出去走走。”

“出去走走？”路希尔语气平淡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听不出其中的情绪起伏，“是上级的指示？请恕我反对。”

“诶？”林逢雨一愣。

路希尔解释：“埃弥尔是个战俘，同时也是个犯下了无数反文明罪行的战犯，现在之所以表现得那么平和，是因为他失去了记忆，不记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我个人认为，在这种情况下贸然把埃米尔带出去，风险过于巨大。试想一下，如果他在出行的过程中突然恢复记忆，记起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会产生什么后果？

“我并不觉得恢复记忆后的埃弥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平和，‘北极星’的推演也跟我的想法相吻合。”

林逢雨微微瞪大双眼：“您用‘北极星’进行推演了？”

其实是“北极星”自己找上他的。路希尔想，由于自己的种族特性，比其他种族更容易产生自毁倾向，所以“北极星”时不时就会主动找上他，帮助他稳定情绪。

路希尔刚诞生的那段时间，就经常能见到“北极星”。

“嗯。”不过这种事情，路希尔并不打算跟别人说，所以他直接默认了林逢雨的话。

林逢雨想了想，道：“也是，您之前经常跟埃弥尔交手，肯定比我们都要了解他，您的建议很重要。”

“我不是要上级改变计划。”路希尔说，“我是觉得，如果一定要带埃弥尔外出，其实可以循序渐进，比如这一次就可以先让他在锡尔弗监狱内的室外区域活动，这样的话，如果突发意外情况，我们也能及时控制住埃弥尔，不让他伤及群众。

“如果这一次效果不错，没有意外发生的话，那么下一次就可以更进一步，带他去锡尔弗监狱外部的周围活动，这片区域有重兵把守，也比较好控制局势。再下一次以此类推，慢慢扩大埃弥尔的活动范围，但同时也要注意时刻监视他，禁止他接近群众，防止意外发生，还有不要让他有任何机会接触到我国的地理、工业分布之类的情报。”

林逢雨道：“嗯，关于这项任务有好几套方案，其中一套就是谢德林将军您说的这样，那我们就按照那套方案来执行吧。”

路希尔点头：“好，我去把埃弥尔带出来。”

当路希尔去到关押着埃弥尔的监狱房间时，对方正坐在书桌前看一本纸质书。

那本书的名字叫《关于未来太空战役作战的大致指导方向》，作者是星联邦家喻户晓的开国元帅之一阿纳托利·瓦西连科。

纸质书的封面是阿纳托利的半身照片，照片上的男人白发赤眼，扎着高马尾，气质冷峻，面容完美得摄人心魄，心形的瞳纹使他那漂亮的双目更加惊艳，左眼的下方有一颗小小的泪痣，一身黑色的切尔克斯军装让他看起来庄严肃穆。

不愧为星联邦人公认的白月光……之一，另一位是宁祺·艾利斯特尔。并且宁祺和阿纳托利这俩全民白月光还是一对爱人，一对让人们嗑生嗑死的爱人。

一般像这种书籍或者教科书，上边的名人的照片几乎都是他们年老的时候的，基本不会放他们年轻时的照片。其原因有人戏称，这是因为他们年轻时一个赛一个的好看，什么亚历珊德菈、宁祺、阿纳托利……哪个不是帅哥美女？书籍的编写者不希望读者或学生们被他们过于逆天的颜值分散了注意力，过分注意他们的容貌，从而忽略掉他们的事迹，所以才这么干的。

但宁祺和阿纳托利实在是太特殊了，他们没有年老时候的照片——因为死得太早，早在星联邦还是锡尔弗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时候，两个人就为了解决埃茨克的能源污染危机而牺牲了。

他们都死在了最年轻、最完美的年纪，死的时候甚至都还未满100岁，实在令人惋惜痛心。

因此，在人们心中，宁祺和阿纳托利的容貌永远都是那样年轻动人。

“先生，您来了！”埃弥尔一看到路希尔，就开始兴奋起来，他合上书，把它放在书桌上，起身走向路希尔，“我们今天需要做些什么呢？”

看着这样的埃弥尔，路希尔不禁暗想，如果蚁帝国的女皇知道自己最小的儿子、虫族的上将，现在正像被夺舍了一样对自己的敌人大献殷勤，也不知会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表情一定很幽默。

“带你出去走走。”路希尔淡淡地说，心中有些报复的快意。

埃弥尔瞪圆了他那双金色的竖形瞳，细长的虫尾在身后兴奋地不住晃动：“真的吗？太好了！我们去哪啊？”

“锡尔弗监狱内部。”路希尔微微歪头，“不只是建筑内，还包括同属于锡尔弗监狱的户外区域，所以我建议你多穿点，毕竟外边冷得很。

“小心被冻死。”

埃弥尔微微一愣，路希尔这是在……关心他？

其实并不是，路希尔只是不想他被冷死在星联邦，导致给国家增添不必要的外交麻烦，仅此而已。

“嗯！”但埃弥尔并不知道，他高兴地点了点头。

世界上并没有天生的坏人，除非脑子有病，病理学意义上的那种。

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只要脑子没有病理学意义上的病，任何人都可以被环境改变。星联邦人对此深信不疑。

为了配合带埃弥尔外出走动的任务，锡尔弗监狱布置了很多，给他铐上了全套镣铐，也安排了不少人在暗中监视。

路希尔带着埃弥尔走在户外。

今天没有下雪，但户外依旧白雪皑皑，高耸的灰色围墙和铁丝网上全是积雪。这颗名为锡尔弗的星球上永不消融的冰雪，在埃弥尔心中，就如同路希尔那永不融化的态度一样冰冷。

但埃弥尔依旧十分珍惜这次来之不易的相处机会，他开始试图寻找话题：“先生，我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们。”

路希尔瞥了他一眼。

确实有人在看他们，不过那些人都是为了监视埃弥尔。

这都能感觉到，看来就算失去了记忆，这种军人意识里的警惕性也没有被身体遗忘掉。

“锡尔弗监狱到处都是人，既有对你这个虫族感到好奇的犯人，也有因你的身份而对你抱有警戒的狱警。”路希尔说，“不用管他们。”

埃弥尔：“您说得对。

“对了，先生，这段时间我看了不少书，了解到了不少事情……”

“有想起什么吗？”路希尔问。

埃弥尔摇头：“没有。您说的那些我做过的坏事，都让我感觉很不真实，每当听到那些事，我总会觉得内心很空，大脑浑浑噩噩的。

“只有当我想起您时，我才会觉得有实感。”

之后，路希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开口，气氛沉默良久。

埃弥尔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先生……”

“……”路希尔深呼吸，问出了一直以来困扰着他的问题，“埃弥尔·冯，

“你到底为什么会喜欢我？”

这个问题，埃弥尔一时也回答不上来，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好像……是在很久以前就爱上您了，但我现在并没有以前的记忆，所以也无法回答您，抱歉。”

对于这个答案，路希尔只觉得非常荒诞。如果埃弥尔说的是实话，那就意味着，一直以来，这个虫族都在一边“喜欢”他，一边又要把他、他的祖国、他的人民置之死地。

这实在是太矛盾了，毕竟就连路希尔这样讨厌蚁帝国的星联邦人，都不认为所有虫族都该死。

他不觉得真正爱他的人会这么矛盾且变态。

“埃弥尔·冯·丝珂瓦莉斯，”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情绪涌上路希尔心头，他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虫族，“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很好骗？”

路希尔很少有情绪如此外露的时候，这让埃弥尔不觉为之一怔：“我……”

而后，虫族连忙说：“不，我没有！我绝对没有骗您，我——”

快想起点什么来啊！不然他就要彻底恨上你了——

埃弥尔不断逼迫自己去回想有关路希尔的记忆，还真就让他想起一些东西来了。

记忆中，那里好像是在一艘舰船的光线昏暗的房间内，埃弥尔是站着的，一个人跪在他的面前。

仔细一看，那人竟然是路希尔！

路希尔被两只虫族按着，被迫跪在自己面前，其中一只揪着他的头发，逼他仰视自己。

白发男人幽绿色的眼睛里有恐惧、有愤怒、有憎恨……但唯独没有爱意。

脑海中的这个画面让埃弥尔呆住了。

“怎么，没法反驳我了？”现实中的路希尔冷冷地质问。

埃弥尔痛苦地摇了摇头：“不……”

潜意识告诉埃弥尔，这就是他与路希尔的初遇，而他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爱上对方的。

而后，埃弥尔的思路顺着这个画面继续想下去：他猜测，正是由于这份一见钟情，导致他对路希尔放松了警惕，让男人成功逃走，成为了自己未来的敌人——

但是，既然自己如此爱路希尔，那为何又要不停地伤害对方，帮助自己的国家去侵略他的国家呢？

突然，一阵剧烈的刺痛贯穿了埃弥尔的脑海。

“啊——！”埃弥尔惨叫一声，跪倒在地。

路希尔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后退一步，而后又迅速上前，单膝蹲下来查看虫族的情况：“喂，你怎么了？”

刺痛过于尖锐，埃弥尔头痛得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接着，他似乎又想起了一些事情，他想起自己正躺着，白炽灯悬挂在头顶，周围站满了身着白大褂的虫族。

当时的他意识涣散，口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不要忘记那些感情。

“不要忘记那些感情。

“不要忘记那些感情。”

……

“不要忘记那些感情……”埃弥尔双手捂着头部，低声呢喃道。

路希尔皱眉：“什么？”

突然，埃弥尔抓住男人的手臂，猛地抬起头，两行猩红的液体从他的眼眶中溢出，他高声道：“不要忘记——唔！”

话还没说完，他就身体一僵，一头栽倒在了雪地上。

“喂，埃弥尔？！”路希尔连忙喊，生怕这个虫族是突然暴毙了。

他可不希望给国家徒增外交压力。

“谢德林将军！”林逢雨带着十几个狱警和一队全副武装的特种兵赶了过来，“您没事吧？我们在后台通过电子项圈的监控功能检测到，埃弥尔的身体数据突然出现异常，前方暗中监视的同志也观察到他做出了异常行为，就遥控电子项圈，紧急给他注射了麻醉。”

路希尔闻言，松了口气：“原来不是死了啊……”

林逢雨蹲下身去察看了一下埃弥尔的情况，然后说：“当然没死。对了，谢德林将军，他没伤到您吧？”

“没有。”路希尔说。

林逢雨：“那就好。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那今天的审讯工作就先到此为止吧？”

对此，路希尔没有异议，正好他也不想再继续跟埃弥尔待在一块儿了。

之后，埃弥尔被医护人员用担架给抬走，路希尔则在锡尔弗监狱里找了间办公室，写报告去了。

【在活动的过程中，埃弥尔表示感受到有视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