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丰十七年,九月,乔家举家进京,沈祀安同行,同年十二月太后说乔家三小姐甚得眼缘召其入宫,为乔女官,分管宫中琐事,侍奉于太后身侧。
“姑姑。”一个宫女匆匆给她行礼,动作间露出几分慌乱。
北郡最潇洒的女娘如今做了姑姑,行事竟也多了几分从前没有的端庄和规矩。
“慌什么?”那宫女跪俯在地,“陛下传召皇后娘娘,婢女正要......”
“乔三。”来人一身玄衣,黑色大氅狐裘围领,锦靴踩在宫砖上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是沈祀安又是谁?
犹记得当初沈祀安问乔杳杳愿不愿的时候还是酷暑,如今已是寒冬。
“小侯爷好。”沈祀安挥手让宫女退下,弯腰亲自去扶乔杳杳,却让她偏身避开,沈祀安也不恼,笑吟吟道,“谁又惹了你不快?”
“不敢。”
“行了,还有你乔三不敢的?”
“小侯爷贵人事忙,太后还等着奴婢,奴婢就先行离开了。”错身时沈祀安一把抓住她,声音染上几分怒意,“乔三,你明知他姚淮序......”
“还请小侯爷自重。”他将她胳膊高举随后贴近自己,乔杳杳挣扎未果,只听他冷笑道,“自重?你怨我?”
“不敢。”她眼中神情倔强,不退不让,乔杳杳深吸一口气,渐渐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和他说清楚,“小侯爷做的没错,我与小侯爷才是一路人。”
沈祀安嘲讽地笑,将她松开,目送她远离。
八月中秋他们一行人正好行至溪月郡,沈祀安提议在溪月郡落落脚过了中秋再启程便直达盛京了,一行人没意见在沈祀安早就安排好的客栈住下。
夜幕刚起沈祀安便敲了乔杳杳的门,“乔三,出去走走吗?”
一路上两人关系缓和不少,沈祀安又是忙前又是忙后的献殷勤,虽然乔杳杳还是对他疏离倒没有摆在明面上那么明显了。
乔夫人有一次开玩和乔万屹开玩笑道要不是沈祀安,换成是谁这么对乔杳杳她都一定立马拍板定下两人婚事。乔万屹却道:“无论是谁都要看元娘的意愿。”眼中都是对自己女儿的疼爱。
乔青松听见动静开门道,“我和小侯爷一起去吧,元娘可能还在歇息。”
沈祀安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可刚上街就看见原本该在客栈里歇息的人,乔青松心里叹息,沈祀安却扬唇上前两步,声音悦耳道,“乔三”
乔杳杳听见了,但是她正顾着看舞狮表演,两只眼睛直直盯着满是好奇,直到乔青松喊了一声元娘她才笑嘻嘻装作刚听见的样子笑着给沈祀安行礼然后躲在自己兄长后面。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乔青松更是明白沈祀安并非是花架子,谈吐学识更是让他钦佩,但他还是知道自己姓甚名谁的,干脆装没看见,沈祀安也不恼就当不知道这俩兄妹的心思,只是偶尔看到小食买两块然后让乔杳杳先吃。乔杳杳一开始还坚守心智,但是这和吃的又犯不上生气,不多时沉月怀里已经抱着一堆吃食,沈祀安手里还提着两个,乔青松也不能幸免,唯一的轻松人就是乔杳杳了。
溪月郡距离锦州最近,所以中秋的风俗也能看见锦州的特色,比如游街的高跷、轿子等等。
三人站在一个卖首饰的铺面前,乔青松一眼相中其中一个紫色玉簪,去了旁边铺子正细细端详没注意到沈祀安挑了一个要给乔杳杳往头上簪,乔杳杳笑着往后躲却不曾想涌来一阵人群连带着她都涌走,沈祀安蹙眉伸手去抓却没抓住,也是乔杳杳有心不让他拉。
乔青松听见动静顾不上簪子跟着人流挤了进去,乔杳杳穿了一身橘红梳两个小揪,夜色深就算有灯也看不清楚、看不真切,他个子高大左右张顾却没看见乔杳杳,沈祀安脸色沉得像墨一样黑,刮一刮能掉三层灰。
乔青松自责,瞥他一样冷声道,“舍妹初来乍到,还得麻烦小侯爷和我分头找找。”
“沉月,回客栈等着,元娘可能自己回去。”沉月再着急也没用,只能抱着东西乖乖回去等信。
乔杳杳进了人流一开始还有些慌乱,没等适应又被一个人拉住胳膊拽了出去,那人手腕有力,一把就将她拉了出去,乔杳杳心下一沉,控制不住自己身体不得已撞在那人身上,梨花香扑面而来还带着一些风尘仆仆的味道。
她推那人一把,连忙挣脱,乍一抬眼对方带着银制面具,不知道是什么魑魅魍魉,只露出一双亮眸,含笑望着她,星星点点全是碎星,耳边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震耳欲聋。
“姐姐?”没人应。
她只能到那人的胸膛,若是苏清序短短几个月不见就长这么高了吗?她可是一点没长,而且这人是男子装扮,她蹙眉不悦沉声道,“放开!”
手上用了力气,可那人置若罔闻,只弯腰与她平视,玉扣高束的马尾随他动作拂过她的手,那人力气不松却没也将她抓疼,少女生气的眉眼也如此好看,许是怕人真恼只让她又挣扎了两三下就松开了。
不远处的费承风嗤笑两声,戴上面具敲桃肆脑袋道,“走啦,七哥给你买杏子饮。”
“费公子!别忘了咱们的正事!
“又不差个杏子饮,走啦!”
乔杳杳挣开束缚后扭头就走,那人死皮赖脸又跟上来,姑娘呵斥他也没用干脆拿脚踢,他依旧不恼,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跟在姑娘身后。
“你.......”云片糕递到姑娘眼前。
“我......”糖葫芦也举到姑娘眼前。
接下来还有油酥炸饼、小鱼干......等等,乔杳杳越来越觉得不对劲儿,陌生男子会给你买云片糕、糖葫芦、油酥炸饼、小鱼条......???
那股子梨花香萦绕在她鼻尖,就当桃酥要成交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看着只有一个耳洞的眼前人突然出声,“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少女眼眸明亮,直直望进他的心底。
没来得及回答,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一只长箭划破空气穿过人群直奔他们二人,姚淮序顾不上手里东西一扔拉着乔杳杳堪堪避过,那箭钉在卖桃酥的小商贩身旁,不知道谁先喊了第一声,接着第二声,人群吵闹起来,推推搡搡挤在一处,妇人尖叫、儿童哭喊,各色声音交杂在一起仿佛要戳破乔杳杳的耳膜,四周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黑衣人团团将他们围住。
动静极大,乔青松和沈祀安不约而同拨开人群朝这个方向跑,逆着人群本就费力,又看见最乱的地方起了火,更是心急如焚。
姚淮序把乔杳杳护在身后,她以为他们要对打,谁知下一刻胳膊被拉住顺着对方力道在混乱不堪的大街上狂奔起来,几只箭矢破风而来,他拉着她一直往前跑,根本顾不上回头,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紧,近在须臾她害怕地下意识要扭头时却有人将她头掰正,在她背后推了一把,耳边兵器相接尽是打斗声,踉跄两步猛然回首。
乔杳杳站在一座不知名地酒楼前,酒楼已经着火,火焰燃上天幕点亮整个夜,风久久不平歇,吹得那火舌胡乱摇曳猖狂至极仿佛下一刻就能将楼前的人吞噬进火海,有人大喊着姑娘快跑啊!她却充耳不闻,浑身发抖,好似吓傻一般一双黑眸紧盯眼前的锦衣公子,月白腰封染上鲜血,好几处都洇了血渍,从敌人手里抢了把剑与人搏命,剑身滴血。
那人偏头看她,“跑啊!”
她转身又跑起来,跑着跑着眼睛模糊涌出眼泪簌簌掉在身上、地上,乔杳杳停了下来,没有任何犹豫折返回去,她看见有人在高楼上搭弓对准那锦衣公子,
“小心!”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勇气她挡在他身前,电石火光之间箭矢对准她的心口,闭眼等着疼痛降临时措不及防下一刻落在一个温暖怀抱里,箭头插入肉的声音明显,只听见那人闷哼一声,湿润润的东西沾湿她的前襟,尖锐的异物感让她心口也生出钝痛。
黑衣人来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面具银制掉落乔杳杳偏头避开才没有砸在脸上,但她却不敢再抬头了,手抖得不成样子去捂那伤口,一片湿润。那人倒下来,乔杳杳也被带倒在地。
“元娘.......”
姑娘傻愣在一瞬,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来话,只呆呆地捂着伤口泪珠子半挂要掉不掉,脑瓜子嗡嗡,同耳鸣般听不真切,但她听见了。
舒朗悦耳。
“我跟你......说个......事儿”
“我不想听你别说。”
“我......男的.....”
乔杳杳崩溃大哭,手捂在姚淮序的胸口声音哽咽不成样子,“啊啊啊啊我不是说了我不听了吗!”
姚淮序露出得逞的笑,无力又脆弱的咳嗽起来,血从嘴角止不住得往外溢......
……
又下起了雪,飘飘扬扬,如鹅毛般从天而降,乔杳杳掸去落在宫装上的雪后接过太监手里的香炉,亲自端到太后殿里,用灯烛点燃,烟气袅袅升起。
“做了女官还要来这殿里伺候我,心里不得有怨气?”
“太后这不是成心存了打趣杳杳的念头?杳杳巴不得日日呆在您老身边。”
“宫里多少人都比不上你这张嘴甜呀!”太后笑着朝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乔杳杳依言坐下后被拉住手,太后一副慈祥模样,手搭上时却见她眉头蹙起,嗔怪道,“手怎么这么冷?”
乔杳杳笑而不语。
“听说你兄长如今在大理寺任职?”
“是。”
“郊外出了一件案子,你可听说过?”前两天从郊外发现十具女尸,死状极惨,具体不可描述,总之骇人听闻,宫里内外都震惊了,陛下大怒命大理寺彻查,主管官员正是乔青松。
“杳杳不大清楚,整日在宫里对宫外的事情不了解。”
太后用手拍她手背,时轻时重,笑得别有深意,“我和陛下说让你去帮帮你哥哥,你们兄妹情深,你哥哥肯定高兴。”
“太后娘娘我......”
“好了,我也乏了,你先下去吧。”
在这宫墙里,最危险最不能琢磨的便是人心,伴君如伴虎,行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乔杳杳站在红墙底下,如坠冰窖,手脚发冷,太后这是要试她,京郊的案子背后难道和太后有关?
这无疑对乔杳杳,对乔家是个难题,这是他们来这盛京面临的第一道“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