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月和李嬷嬷在桃阁张罗着跑前跑后,这个要带,那个也要装,乔杳杳心情大好坐在院子里懒洋洋小憩,如果忽略不计母亲是个大骗子把她绕来绕去还是要看书的话。
午时的天气更暖和些。
乔府管家程伯带了单子前来对账,一身素袍体面修身,手上另外还拎了一个红珠算盘,珠子圆润,拨弄起来好听极了,在乔杳杳耳朵里,这可比什么琵琶古琴、竖笛小鼓要妙得多。
“小姐,东西都收拾,备了两辆马车另外还有一个装您的物件儿,还有什么要带的吗?”
“程伯,你这算盘怪好看的。”
程伯笑起来也和蔼平易近人,举止有礼,“夫人特意嘱咐从库房收拾出来,正是给小姐的。”
他双手将算盘奉上,乔杳杳迫不及待摸了两把,光滑圆润,妙极妙极。
“还想跟程伯说件事,问李管事的马车给我装些书,再备一些赏赐用的银钱,做错要罚,做好要赏。”
乔杳杳这主意就是让李管事自己回庄子上,不许坐马车,程伯无奈笑着一一应下,心里却还是有些担忧,三小姐头次自己一人出门,虽说不远就在城外,可自小府里看着长大的娇小姐,难免多些疼爱和担心。
乔杳杳无意瞥见沉月把书一垒一垒往外搬,大喊道,“沉月,搬那么多做什么?程伯的马要让你累死好了。”
程伯无奈道,“小姐。”
“好嘛好嘛,搬吧搬吧,我去了庄子上日夜苦读,回来就去给你们考个状元!”
李嬷嬷听见这话打趣道,“小姐考哪家状元?咱们桃阁的食状元还是咱们乔府的娇状元?”
“嬷嬷!”
周围一片哄笑,十分热闹。
最后还是带了满满一箱子书,李管事以为自己能坐马车,毕竟他来的时候便是坐马车,谁知那马车竟然去装箱子去了,既然如此那乔府合该给他安排一辆吧,谁知连马都没有,当时李管事的脸黑的简直就是能烧火黑木炭,偏偏程伯笑着不退不让,让他无话可说。
乔杳杳有意让李管事落在后面,马车越走越快,最后连车尾都看不见,李管事的面色越来越沉,哼了一声心道,不过是个娇娇小姐,能有多大的本事!
一行人走走停停到庄子上已经是日暮,
突然于伯强拉马绳,车身晃荡,车厢里的人勉强撑着车壁稳住,李嬷嬷开口道,“怎么了是?冒冒失失毛毛躁躁的?”
于伯的声音响起,“小姐……有人。”
乔杳杳下意识看向李嬷嬷心里一跳,出声问道,“是谁?”
于伯按耐不住干脆敲了车窗,
“不认识,是个女子。”
乔杳杳从里面撩起帘子,赫然看到旁边爬着一个人,眉心直突突。
于伯向来有分寸,天色渐暗,刚才一定也是没看清,脱口而出道,“你撞的?”
“不是,小人看见的时候虽然晚但确定没有撞到那人。”
没有几分犹豫,乔杳杳立刻吩咐道,“走!来路不明的人不救,若是好人尚且是功德,若是坏人唯恐引狼入室,咱们出门在外少惹祸事上身。”
“等等,于伯,绕回去。”乔杳杳又改变主意,掀起帘子道,“若是让哪个佃户捡回去一个不小心便是害了自己甚至可能是庄子,还是咱们去,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安心些。”
于伯应一声牵着马车绕过那人,折返回去,没过多远沉月的声音又响起,多了一丝慌乱,“小姐,若是坏人可怎么办?咱们把她送回去通知主母吧。”
“先看看。”
李嬷嬷瞧着镇定实则也有些不安,乔杳杳想了一瞬,道,“先救人,不能叫人死在咱们手里。”
于伯道,“小姐,您别下车了,我去就行。”
李嬷嬷和沉月也是这个想法,乔杳杳却拒绝了,亲自下车走到那人身边,沉月伸手去拉乔杳杳的胳膊唤她小姐,她只是安抚似的拍了拍沉月。
那人衣衫褴褛,若不走进仔细瞧定然不知是个姑娘,发髻乱糟糟,还未看到正脸措不及防对方握住乔杳杳的脚踝,一瞬间乔杳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却又瞬间落地。
活的,热的,气息微弱甚至几乎于发凉但好歹还有口气。
沉月一时吓坏尖叫着去踢那人手腕却让乔杳杳拉住,众人合力把他抬到马车上,乔杳杳伸手拨开他的乱发,不难看出是个美人,身上料子又是衣罗锦织,来头怕是不小。
没彻底晕死,发着高烧脖子又受了伤。
李管事早就让人去安排乔杳杳的住处,一进出的院子,院子里有颗梨树,梨树枝头淋满朝霞煞是好看,落日给院墙渡上一层霞光,分外招人喜爱。
正犹豫要把姚淮序抬到哪里,乔杳杳手指正屋,李嬷嬷本不愿可一想和她跟沉月住也不合适,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正堂有一张书案堆放着从府里带出来的笔墨纸砚、书籍话本,姑娘家的闺房还放置一张屏风,后面是盥浴室。
于伯去请大夫,李嬷嬷上前给那人解开衣襟先包扎脖子上的伤口,可他却死死抓着衣襟,扯了好几下硬是没扯动。
“姑娘,我们是好人,要给你包扎伤口,松开吧。”
又扯了两下还是扯不动,乔杳杳从外间进来,亲自去解,沉月有心阻止却慢了一步。
“你这样不处理会留疤,很难看。”
力道半分不松。
“让郎中给你看看,不然好不了。”
许是这句听懂了,另一只手竟然抓住了乔杳杳的手,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茫然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李嬷嬷,她道,
“许是这位小姐面皮薄,若是伤口不深待她好了再自行给处理就是,擦干净污秽在上面涂了药便成。”
“不成,好歹是个姑娘家留了疤可不好。你是不是害羞?你松开我便让她们都出去我给你上药,只掀开脖子别处都不动。”
“小姐,不可!”沉月不赞成,李嬷嬷也是不愿,可握着乔杳杳的手卸了力,乔杳杳笑道,“真是个难伺候的主,没事儿,沉月去和大夫说一下就不把脉了,开两帖退热方子。”
沉月点头,李嬷嬷道,“这怎么可以?”
乔杳杳安抚道,“瞧这模样估摸着也是不愿意,应该没什么问题。也就是衣裳烂点,身上看着也没有别的伤口。她不愿就算了。”
还有半句话乔杳杳没说,这人来历不明,还伤在脖子处,不是善茬。
李嬷嬷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出去了,心道,真是稀了奇。
关好门,乔杳杳才慢悠悠道,“都出去了,松开吧。”
姚淮序慢慢松开手,两只眼睛转的极慢,缓缓抬起眼皮去看她。
乔杳杳拿热水蘸湿帕子,调侃道,“春芳,一群人里面挑了一个最不会伺候人的一个,真是好脑子啊!你既然不愿意我便不让她们来照顾你了,退热的药也吩咐下去熬上了。”
姚淮序脑子抽抽,春芳是个什么鬼?我是谁?我在哪?
乔杳杳解答,“哦,你也不说你叫什么我总不能叫你小姐吧,春芳不好听吗?”
姚淮序如鲠在喉,乔杳杳也不在意,抬手慢慢掀开一层衣服,还没彻底掀开就被姚淮序的手再次按住,乔杳杳不悦。
“你这样怎么给你擦?”
姚淮序面皮染上红意,倒显得没那么苍白了。
“害羞?你在家里没丫鬟伺候你吗?瞧你这衣服也不是寻常人家。”
她上下打量姚淮序这身衣服,不像没丫鬟伺候的样子啊?!
“你怎么不说话?”
姚淮序没反应,就看着她。
“你…不会说话?”
这句倒是听懂了,他缓缓点头,轮到乔杳杳自己如鲠在喉了,愧疚涌上心头,该死,刚才都说什么鬼话?!
她缩回来手,讪笑道,“啊,既然你醒了那你那你是不是自己想自己处理啊,那个那个你来吧,我,我就先出去了。”
罕见地有些慌乱,说着就起身,姚淮序轻轻拉住她,接着将头偏向一侧,另一只手费力的扒开衣襟只露出脖子处的伤口。
乔杳杳一顿,心想,真是蠢了,她这样怎么可能自己擦?抿唇,微微附身去给他擦,慢条斯理擦得仔细,她细微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部,两三息便出了一身热汗。
伤口清理干净,乔杳杳从桌子拿来药瓶给他撒上药粉,又缠了三圈布帛,歪歪扭扭,好在是缠住了。
“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对方摇摇头,乔杳杳起身,“那个,你先休息,我叫人给你送药。”
姚淮序点点头,视线一直跟随着她,乔杳杳临走出门才反应过来又折返至他床前,承诺道,
“你不想让人知道我也不愿意多问,但有一点,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养好伤就走,我这院子小容不下大佛。”
乔杳杳心想的应该是这姑娘身上不大好看见不得人才不让旁人解衣裳,还有可能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不过逃婚出来怎么脖子上有伤?难不成家里苛刻,觉着丢了颜面要料理她?这么一想怪可怜的,又是个哑巴。
不免叹息,世家大族少不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升起几分同情,若只是这样倒也好办,养好了把人送走就成,不过还需嘱咐沉月和李嬷嬷对着位姑娘少些好奇打探,免得触及伤心事。
或者说,知道越少,越好,她总觉得有些不安。
日后再如何这姑娘跟她们可就没有关系了。
姚淮序点点头,看着少女一副我都知道的样子欢欢喜喜出了门,又想起春芳,真是,
好笑。
他只是下意识不想让人动他的衣裳,谁知道阴差阳错搞成现在这副模样,罢了,好歹没穿帮,还找到了养病的地方。
不敢睡着,可他眼皮越来越重,脑袋热乎乎又晕又沉。
一睁眼又回到了锦州太子府邸,父亲和他对弈,母亲在旁边打趣时不时还要指点,都说“观棋不语真君子”,父亲不愿意让母亲动,一动总输偏生还拗不过母亲,怕得她生气今晚没有玉露团子吃。
姚淮序看着父母笑一转眼便是山霖山庄,舅舅教他携春风入剑,化正直为意,端君子正道,行正人之路。
“阿序,若是你有了心怡女子,她也爱习剑的话我就把山庄里那把轻苰送给你,和你手上这把配成一对儿。”
姚淮序想了想,自己不大可能娶个江湖女子,于是问道,“她若是不习剑怎么办?”
“那也没关系啊!山霖山庄还有俊刀、美酒……诶我跟你讲,你舅母就不喜欢刀啊剑啊,偏生喜欢刺绣,我就给她寻了上好绣娘教她,瞧见那正厅的屏风没?你舅母手艺多好!”
“舅舅身上这件衣服也是吗?”
“哈哈哈哈哈哈……这都让你小子看出来了啊!漂亮吧!勉为其难让你摸一下。”
姚淮序的手伸出去还没碰上舅舅的袖子,正午的太阳变成了夜半残月,本来洒满阳光处处透着初春气味的院子变得昏暗,弥漫着血的味道,风一吹便吞一口腥味。
耳边轰鸣,刀剑相交,琤然不绝。
舅舅脸上不复往日温和,猛然推他一把,“阿序,跑啊!”
姚淮序回头,桃肆在身后扯着他一只胳膊使劲拽他,“殿下,快走吧!来不及了殿下!”
一阵东南风起,火光着亮他们三个人的脸,遍地都是尸体,他看见舅舅毅然决然朝火海走去,与黑衣人提刀相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