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玉。
越知初已经不想再骗自己,自与楚明玉重逢后的每次相遇,都是“巧合”了。
或者,如同楚明玉敷衍她的——只是,“路过”。
楚明玉是故意的。
她总是突然而刻意地出现在,每一个越知初路过或前往的地方。
从禹州开始。
可是,为什么?
越知初仍然在墙角处隐蔽的角落里,暗中窥视着怀临卫司和楚明玉之间的对峙。
楚明玉和韩指挥使……听起来,像早就认识?
楚明玉这个人的性子,越知初早就有所了解,以楚明玉的武功,断不可能在“不小心”的情况下,被越知初感知到她的气息。
就像她之前怀疑的那样,楚明玉也是故意的。
可楚明玉为什么要故意暴露行踪,既让越知初发现她也是墙头的不速之客,又让韩指挥使对她“瓮中捉鳖”?
尽管,越知初心知肚明,就算是这样的形势,她也相信,楚明玉绝不可能,被区区一些卫司戍兵就轻易“拿下”了。
韩指挥使显然也有这样的顾虑。
只见他停下脚步,与楚明玉保持着小一丈的距离,言语冰冷:“楚姑娘,你在虞国作乱多年,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今日,你既自投罗网来了我怀临府,还敢直接夜闯府衙,我便没有放你走的可能。”
话说得正气凛然,但越知初还是听出了他的不自信——“你来了”、“自投罗网”、“还敢”……仿佛就差直说,如果你不是自己非要来送死,我也拿你没办法。
他们若真有口头上的这份镇定和决心,楚明玉早就该被送入刑部大牢了。
果然,楚明玉一听就笑了,她故意一字一顿地反问:“不、可、能,放我走?韩指挥使莫不是喝多了?凭你卫司这些……虾兵蟹将,莫非,能留得住我?”
她的调侃甚至带了羞辱的意味。
可见,楚明玉同越知初一样,至少在面对朝廷的“威压”之时,无论来者是谁,她们都是不屑一顾的。
如果能抓得住她们,早就抓了。
如果抓不住,便承认是自己无能便也罢了。
偏偏,这些“朝廷命官”们,最喜欢喊一些“大义凛然”的口号,最喜欢给他们的无能镶上一层“我是有意放你一马”的金边。
技不如人,本是人之常情,没什么丢人的。可若不能做到“知耻而后勇”,好歹别自欺欺人,否则就真的很像跳梁小丑了。
韩指挥使,现在在越知初眼里就是那个跳梁小丑。
她原本贴着院角,如今已趁无人在意的时候,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廊下。
楚明玉在这里,虽然暂时看起来与她毫无关系,也似乎没表现出已经发现了她的样子,但越知初总觉得,楚明玉不可能没发现她,甚至,楚明玉简直就像是冲着她来的。
那么,轻举妄动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至少在弄清楚明玉的来意之前。
越知初又飞快地想了想,其实,她的包袱里,也就是一些旧衣裳和日常物品,重要的东西,她都在离开汝州前留给了江遇他们。
轻装上阵,本来是来杀人的。
那些杂物实在拿不回倒也不打紧,但她之所以一定要来一趟衙门,还是为了小鹰。
她绝不能让它陷在这里。
虽然没有十成把握,但她就是觉得,以赫连瑾的性子……他宁愿把马送给她,哪怕她宰了吃,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良驹白送给朝廷——
不知为何,越知初就是这么觉得。
现如今,云赫镖局和她算是颇有渊源,尤其赫连瑾,还在帮她护送晏菱回京的路上——不管论江湖规矩还是朋友义气,她也不能白白丢了他的马。
但楚明玉的出现太可疑了。
她只能先耐着性子,等着眼前这场突兀的戏唱完,再做打算。
韩指挥使那边似乎有些被楚明玉激怒,他自己不是楚明玉的对手并不算什么新鲜事,但约莫是决定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于是语气也变得阴森起来:“狂妄!楚明玉,你别以为你如今还未下狱,就敢如此出言不逊!你再如何神通广大,这怀临府上下,如今却是为你戒严了。即便今日我不能在此将你拿下,咱们也来日方长。难道你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
他说什么?!
怀临府戒严了?
越知初一听就急了。
她不晓得楚明玉和怀临府是什么时候结下的恩怨,那位真正声名远扬的“女魔头”到怀临府来,又犯下了什么事……但如果怀临府真的戒严,对越知初的打击却是巨大的!
白氏姐弟她要带走,或者至少要将他们转移走。
小鹰她要带走,最好是人和马一起走。
还有蛛部、蚁部……她所有完成任务后需要离开的手下……
如果戒严,是全城戒严?
还是城门戒严?
会不会影响她们互通消息?
楚明玉……
这个一直和她亦敌亦友的人物,究竟打的什么算盘?
为什么偏偏就出现在这里?
为什么偏偏就出现在这个时候?
越知初交错的思绪已经像乱麻一般,她原本的计划和打算由于楚明玉这个意外的出现,再次变得扑朔迷离起来,连她自己都来不及捋清楚。
但就在她刚开始忧虑的时候,她又听见了楚明玉的回应。
“哟,听这意思……韩指挥使,这不是心里跟明镜似的么?”
“你拿我,没办法。”
“怀临戒严,我大不了就不走了。你呢?你又能挨家挨户,搜查百姓的私宅来找我么?就算让你找到了,难道情况,会和今日有何不同?”
楚明玉冷静而戏谑的语气,不紧不慢的神态,无一不展现出她对眼前“困境”的不以为然。
她甚至露出了一个明艳的笑容:“韩至,我劝你,还是别做无谓之事了。”
韩至……
原来这就是那位韩指挥使的名字。
越知初皱了皱眉……韩至……?
她分明对怀临卫司的情况一无所知,因为无意了解卫司衙门的破事,她也不曾派人调查过怀临府除了穆直以外的官员。
但她怎么总觉得,韩至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呢?
没等越知初想明白,韩至冷峻的命令也响起了:“放肆!楚明玉,看你这般癫狂,毫无悔过之意,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怀临府衙门、卫司衙门听令!给我不惜一切代价,拿下这个朝廷重犯!生死不论!只要能将楚明玉缉拿归案者,本官一定奏请朝廷,重重有赏!”
“是!”
他这话一出,平日里训练有素的卫司戍兵们和不太需要出动的府兵们全都热烈响应。
虞国一向重武轻文,姬氏靠征战一统天下,也比谁都清楚武力和兵力于皇权安稳有多重要,都司衙门的设立,原本也就是为了牵制朝堂和地方,所有可能威胁皇家权力的势力。
因而,像穆直、安恒之这样的知府,朝廷虽然仰仗他们管理地方民生事务,却也绝不可能给他们任何有效兵力,或调度军队的权力。
他们做了一府最大的父母官,却还是只能对手握兵权的卫司衙门卑躬屈膝,更别提他们手下的府兵了。
而作为武夫出身的戍兵或府兵,通常是不可能拥有参加科考或拜入名学的家境的。
如今,朝廷形势安稳,边疆平静,无仗可打,既然参了军,便也是图一个养家糊口、升官封爵的,机会从何而来呢?
当然——只能给卫司卖命而来。
卫司指挥使的官阶,本就已经不输京城朝堂的重要官员,更别提姬氏对都司的重视和倚重,更让卫司的权势几乎凌驾于各部尚书之上。
这些戍兵们听见了指挥使大人的命令,怎敢不舍身忘死,哪怕拼了这条命,也要图一个“重重有赏”?
要知道,哪怕他们自己不幸在差事中丢了性命,死后殊荣和朝廷封赏,也够他们的家人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楚明玉的恶名——她如何武功高强,如何心狠手辣,如何杀人如麻,在场的众人,约莫都一清二楚。
但他们仍然在接到韩至命令的同时,不要命地朝楚明玉蜂拥过去。
抓不住她,不要紧,只要人够多,能拖住她一时,能给指挥使大人创造一个趁她不备的机会,便算是他们死得其所、对朝廷有功了。
不是是否当局者迷,楚明玉似乎对这些人“不怕死”地对她冲过来这事,稍微感到了一丝意外。
以致于,她甚至没有立刻做出任何应对。
越知初在心里静静分析着:楚明玉一贯是嚣张,从不把任何人、任何势力放在眼里。她自然也有这个本事。但如今敌众她寡,要从这些不要命的戍兵堆里寻一个离开的契机,只怕就算是她也不容易吧。
越知初想,既然楚明玉都把局势搅混了,她便也就领了这个,不知是楚明玉故意还是凑巧送出的人情,趁乱找个时机去接了小鹰走吧。
没想到,就在她刚刚理清这个思路,准备好伺机待发的时候,楚明玉的声音,却清楚地传到她耳边——
“越大当家,还等什么?我这里开打了,你那里,就该赶紧溜了。”
“有我在,你想干什么,都由得你。”
越知初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
是她!
她……楚明玉,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