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泉浅永远记得两年前的那天。
“你也看到了,老大这些年沉迷于灰色,等我想要把他洗白,捞出来的时候已经晚了。更何况,一个高山家都把控不好,我怎么放心把家族交给他?老二倒是有野心也有声望,可惜才干不行,虽然他借着外面给自己造势,但我很清楚我这个二儿子的能力,固本还行,想要再进一步,唉……老三更不用提了,早些年闹出那么难看的糊涂账,一把年纪了连个孩子都没有。虽然兢兢业业,但实在是太谨小慎微了。”
“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也不是不可以在矮子里拔高个,只是要我眼铮铮地看着自己一辈子的心血在我走付之一炬,被那些老狐狸瓜分,我实在是不甘心。”
昏暗的灯光下,拄着拐杖的老人已经白发苍苍,步履蹒跚,微卷的发帘遮挡住了犀利的鹰眸,满腹的城府算计。
这就是日本在位时间最长的首相,第一世家的家主,小泉纯一郎。
一位野心勃勃却也励精图治的政治家,改革派。
他已经将他的人生做到了极致,他甚至亲手将这个家族推向顶峰,但欲望的沟壑永远是没办法填平的。他想要更多,他想要让这个家族长盛不衰,他想要将他的影响力扩展到海外…为此一度希望自己可以拥有永恒的生命,可惜幻想永远只能是幻想。
“冲小子,你和我那几个儿子不一样。你有野心,更有能力,还是我这么多年手把手亲自培养出来的。”
藤田冲俯首跟在他身后,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尽敛,发丝垂落,挡住了自己忽明忽暗,泛着冷光的瞳孔,唇角微抿成一条直线,看不清此刻的表情。
“我能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原本打算给祖父一个惊喜的小泉浅躲在书柜的后面,手里还抱着自己最新的油画,安静地垂眸,脸庞白皙如玉,清丽婉约。
“当年你借着我对浅浅的愧疚和疼爱庇护自己的家族,原本也无可厚非,但后来和也和浅浅却因为你闹的不可开交,甚至大打出手。我动了想要送走你的心思,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所以才会急于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也就是那次…”
小泉纯一郎眯着眼睛,神色意味深长,“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一个六岁的孩子,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策划出山口组的内讧,然后说服我那个唯利是图的儿子,端了司忍的老巢,扶持高山上位,手段高明的很多大人都及不上你。”
“您当年可不是这么说的。”藤田冲笑了,往事似乎不堪回首,“我和大伯引荐高山的时候,您可是劈头盖脸地教训了我一顿,说我行事张扬,不够谨慎,还给自己留了后患。”
小泉纯一郎笑着感慨,“确实太年轻了,现在让你做,你还会像当初那样招摇吗?”
藤田冲眼底的笑意消失,冷若冰霜,“不,不会。”
我会让他们连死都不知道仇家究竟是谁。
“这就是我留下你的理由。”小泉纯一郎的声音落下,虽然很轻,压在人心里,却喘不过气来。
小泉浅瞳孔一颤,身体僵硬地靠在书柜边上,只感觉从头到脚一股凉意,冷地她连血液都要凝结了。
空气窒息。
气氛紧张,压抑。
藤田冲直视着面前向他施压的老人,黑曜石的瞳孔里闪烁着冷厉,“为此不惜利用阿浅,把她的婚姻当做筹码来绑住我?”
他从容不迫地将老人的问题踢了回去。
“浅浅喜欢你,你能保护她,这对我这个老人家来说就足够了。当然,你也可以拒绝我的提议,如果你舍得的话。”
藤田冲眸色阴暗,“您知道的,我不会拒绝这样的诱惑。否则您也不会跟我讲这么多。”
小泉纯一郎满意地笑笑,十分欣慰。
那样的画面让小泉浅自卑地抬不起头。
没有人问她愿不愿意…
童年时代的期许被人捻灭,残忍到近乎鲜血淋漓,连自己的声音都发不出。
她真的很想冲出来,问问看,如果没有继承权,他还会想要娶一无是处的自己吗?
他喜欢她吗?
她很喜欢阿冲,想要和他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可是他跟她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家族,责任,继承权…
回忆如同毒素一样蔓延到四肢百骸,冷地令人彻骨。
小泉浅心脏挛缩,眼眶通红,强忍着泪水打转。
“你们在干什么?!”
可能是两个人的动静太大,又或者是有什么人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这才惊动了原本在另一头忙于工作的老人。
小泉浅跌坐在地上,注意到后面的声响后才猛地回头,手使劲儿地揉着眼窝,委屈的泪水突然涌上了心头,无处宣泄,“呜呜呜呜…”
“呜呜,祖父…”
“呜呜呜……”
像个迷路的孩子,孤零零地嚎啕大哭。
小泉纯一郎丢掉拐杖,蹒跚着去扶自己的掌中宝,从小跟眼珠子一样宠爱的人儿现在被这个混小子欺负成这样,他人还在呢!
“冲小子!”不怒自威的嗓音,明显是动了怒火。
如果藤田冲今天没有个合理的解释,恐怕是不能善了了。
藤田冲瞥了眼守在门口的高山庭月,眼神凉薄,夹杂着说不出来的讽刺和鄙夷。
他垂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左手,淡淡道,“赤司撺掇着阿浅伤害自己来威胁我。已经解决好了,您不用担心。”
小泉纯一郎不悦,但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他们的性格他也了解,严厉道,“浅浅,不许太任性。”
小泉浅的泪水凝滞在清丽的脸庞上,眼底染着说不出的忧伤,樱唇微启,颤音,“祖父…您不信我?”
小泉纯一郎用指腹轻轻地拭去外孙女的泪花,慈祥地哄小孩子道,“祖父当然相信浅浅,但是冲小子都是为了你好,不许和他闹了!”
小泉浅猛地推开他,用自己最大的力气去反抗,崩溃道,“为我好?那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小泉家重要?!祖父您不都是把我卖给他了吗?!你们不都是在利用我吗?!凭什么您要他做继承人,一定要让我嫁给他?!他想娶的究竟是我?还是您的孙女?!有我没我不都是一样的吗?!”
向来温软的人儿一改从前,咄咄逼人。
小泉纯一郎错愕,没想到自己的宝贝会这么想自己。
藤田冲面色一沉,“尔弋。”
有些话可不能乱传…
尔弋点头,立即去处理外面有可能听到的人。
高山庭月低着头,眼神却多了抹深意,他微微攥紧拳头。
和父亲大人猜想的一样,小泉的下一任家主,这位嘱意的果然是藤田…
小泉浅眼角泛红,委屈地鼻音染上哭腔,“我到底算什么啊?呜呜…藤田和小泉联姻的筹码吗?呜呜呜…祖父,如果我不和阿冲在一起,我就不是您的孙女了吗?如果我不是您的孙女,阿冲真的还会想要娶我吗?!”
“呵。”藤田冲轻笑,“这些话憋在心底很久了吧?”
怪不得她当时那么讨厌他,拼了命地想要离家出走。
小泉纯一郎解释道,“浅浅,你是我的孙女,这是事实,谁都没办法改变。你未来的丈夫,只会是冲小子,你们一起长大,你了解他的。”
“那我呢?小泉浅是谁?是祖父的孙女?还是阿冲未来的妻子?我算什么?是不是只要有一个人叫小泉浅就可以了?这个人是不是我根本不重要?”小泉浅心痛如绞,难过地质问,“祖父,呜呜呜…我不想当小泉浅,我喜欢帝光的浅泉小,谁也不认识我,我只是我!我不想一点儿存在的价值都没有!呜呜…我只是想简单地做我自己,我想当您的孙女!我想阿冲是喜欢我才想要娶我,不是因为什么旁的原因!”
藤田冲垂眸,神情复杂。
小泉纯一郎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笨拙地安慰道,“浅浅永远可以做自己,是祖父不好,祖父太着急了。浅浅可以继续去上学,去找自己喜欢的人,祖父不会再强求你和冲小子在一起了,好不好?”
“呜呜呜呜哇哇哇…”
“呜呜呜…”
小泉浅心酸地大哭,泪水断了线般地砸在脸庞上,令人心疼。
小泉纯一郎半跪在地毯上,这个叱咤风云半生的政治家像个无措的老人,不知道该怎么哄自己的孩子,只能轻轻拍打着小姑娘的后背,说尽了安慰的好话。
“呜呜呜呜…”
小泉浅抓着祖父的衣襟,哭得泣不成声,鼻头通红,“呜呜呜呜…”
“呜呜哇哇哇…”
“对不起…我太任性了…”
“好了好了,都多大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一样,不是说自己在外面长进了?怎么还哭鼻子?”小泉纯一郎揉着她软软的发丝,耐心温柔。
小泉浅把头埋进祖父的怀里,蹭了蹭,像个寻求庇护没有安全感的崽子,使劲儿地咬糯着唇,不想让自己没用地哭出声。
“呜呜呜…”
“阿冲吓我…”
“呜呜呜呜哇哇…”小泉浅眼睛红肿地像个兔子。
藤田冲的左手不停地流着血,翻涌的骨头的血肉清晰可见,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小泉纯一郎扶着外孙女站起身,谁知下一秒——
“老爷!”尖叫。
画面戛然而止。
小泉纯一郎眼前一黑,只能勉强地从视线中看到孙女惊慌失措到惨白的小脸,四肢麻木,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喉咙里,他甚至来不及说句话。
只听砰的一声,老人重重倒地,昏迷不醒。
“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