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市霓虹如血,巨幕广告牌在雾气中投下不断变换的蓝紫色光斑。夜市街的花灯在潮湿的夜风里摇晃,纸扎的金鱼灯、莲花灯随着气流轻轻旋转,暖黄的光晕点缀着喧嚣的街区。烤鱿鱼的油烟与糖炒栗子的甜香混杂在空气中,人群如潮水般涌动,举着棉花糖的孩童在腿林间穿梭嬉笑,情侣挽着手在算命摊前停留,卖灯笼的老人正高声吆喝着"祈福平安"。
没有人注意到街角阴影里的白衣男子。
他倚在关闭的报刊亭旁,修长的手指间把玩着一枚古铜钱,银白的发丝在霓虹映照下泛着冷光。当广告牌切换到某款香水的全息投影时,刹那间照亮了他右眼中跳动的幽蓝鬼火——那火光并非反射,而是从他瞳孔深处燃烧出来的,像是一簇被封在冰里的幽冥焰。
阎玦站在十米外的路灯下,黑袍下摆在混杂着烤肉香气的夜风中微微掀起。他手中那本看似破旧线装书的生死簿正在发烫,竹简的缝隙间渗出丝丝金光。簿册在他掌心轻微震颤,像是感应到什么般自动翻动,停在一页密密麻麻却正在消失的名字上。
沉渊笑了。
他随手将铜钱弹向路过的大学生,金属旋转着划过一道弧线,被年轻人下意识接住。
"好运哦。"沉渊轻声说。
大学生刚要道谢,突然僵在原地。他脸上还保持着接到意外之财的惊喜表情,瞳孔却急速扩散成一片死灰。铜钱"当啷"落地,滚到煎饼摊底下,而他的身体缓缓前倾,"砰"地栽进一堆彩色气球里。
卖气球的商贩吓了一跳:"小伙子?喝多了吧?"伸手去扶的瞬间,自己也突然定格成弯腰的姿势。
一个、两个、三个......
像是推倒了无形的多米诺骨牌,以沉渊为中心,方圆五米内的人群开始成片凝固。举着糖葫芦的女孩单脚站立着自拍,永远停在了最甜美的笑容;追打嬉闹的双胞胎变成两尊互相拉扯的雕塑;就连飞过的夜蛾都悬停在了空中,翅膀还保持着振动的姿态。
他们的胸口微微发着蓝光,细细的雾状丝线从心口飘出,被沉渊指尖缠绕的黑雾悄无声息地吞噬。生死簿上对应的名字正一个接一个淡去,像是被橡皮擦去的铅笔迹。
阎玦的指甲已经掐进竹简。多年前那个替他挡下万鬼噬心的沉渊,如今正在用最温柔的姿态进行最残忍的屠杀。
广告牌的光又一次切换,这次映出了沉渊脚边堆积的"礼物"——那些昏迷者手里都多了东西:女孩攥着朵蓝色纸花,商贩口袋里塞着古旧银元,就连悬浮的夜蛾都被系上了红绳。
就像当年在酆都,沉渊总说亡魂上路需要带点心意。
霓虹破碎的街道上,蓝紫色的广告牌灯光忽明忽暗,映照着满地昏迷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焦灼的电子元件烧毁的气味,混着血腥与冷冽的夜风。
阎玦站在沉渊十步之外,黑袍被劲风撕开数道裂口,露出内里暗金色的符文。他的指尖扣在生死簿上,竹简缝隙间渗出的金光如活物般游走,映得他冷峻的面容半明半暗。
"为什么?"
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是从幽冥深处荡出的钟鸣,震得四周的玻璃残渣簌簌颤动。
沉渊轻笑一声,指尖的黑雾缠绕上一名昏迷少女的发梢,温柔地替她别好凌乱的发夹。
"你问为什么?"他抬眸,右眼的鬼火倏然暴涨,"因为这些蝼蚁——根本不配活在你庇护的世界里。"
阎玦的瞳孔骤缩。
多年前,在酆都桃林下,沉渊曾握着他的手说:"凡人虽渺小,但他们的魂魄,比星辰更亮。"
而如今——
"你错了。"阎玦的声音沙哑。
“你根本就不是沉渊。”阎玦坚定的清楚,眼前这个人只是和沉渊有着一样的面孔。
"错的是你!"沉渊突然厉喝,白衣无风自动,"当年那个杀伐决断的阎君去哪了?为了这些朝生暮死的凡人,你自封神格,扮作蝼蚁在人间游荡——值得吗?!"
他猛地挥手,黑雾化作万千细丝,刺入周围昏迷者的心口。
"你看!"沉渊冷笑,"他们的魂魄污浊不堪,满是贪婪、妒恨、背叛......而你,竟想渡他们?"
阎玦看着那些被黑雾侵蚀的魂魄,金光在眼底剧烈翻涌:"所以你就替天行道?"
"我只是让你看清真相。"
就在黑雾即将彻底吞噬整条街的灵魂时——
"住手!警察!"
一声暴喝从人群中炸响,一道身影从倾倒的烤摊后冲出。
和志明推开挡路的行人,胸前警徽在霓虹下泛着冷光。他手里没有枪,只有一根从路边捡来的铁管,却像持剑般直指沉渊:"我是警察!立刻停止伤害他人!"
沉渊微微眯眼,像是看到什么有趣的虫子:"没有武器的蝼蚁,也敢命令神明?"
他屈指一弹,一道幽蓝光刃直射和志明心口!
"砰——"
千钧一发之际,和志明扑向阎玦。光刃穿透他的肩膀,鲜血喷溅在生死簿上,而巨大的冲击力将两人一同撞飞。
阎玦的下颌骨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生死簿裹挟着万钧之力撞上他的下巴,鎏金封皮在颧骨上擦出一道血痕。藏在后槽牙的冥契被震得脱出牙槽,在广告牌蓝紫光晕中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金弧,最终滚进路边炸开的消防栓水洼里。
他整个人仰面摔在柏油路上,后脑将地面砸出蛛网状的裂痕。
"爸爸!"
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从炸裂的橱窗后跑出。她没看见那颗发光的"糖果"正落在自己影子里,更不知道金光正顺着她沾满糖霜的指尖渗入血脉,留在了她的心脏上。
阎玦的冥契离体的瞬间,所有伪装成凡人的禁制开始崩塌。
黑雾化作巨浪扑向小女孩,却在触及她发梢的刹那——
"铮!"
金色屏障凭空浮现,将黑雾绞得粉碎。
阎玦缓缓站起,唇齿间流出的神血沾红了嘴角。生死簿在他手中燃起金焰,他的本源之力正在觉醒。
"该结束了,沉渊。"
两道身影在破碎的街道上厮杀,所过之处,路灯被剑气斩成金属齑粉,沥青路面裂开幽冥缝隙,广告牌残骸悬浮成诡异阵法。
直到东方既白,暴雨如注,整条商业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晕。阎玦的鎏金纹龙靴踏碎满地玻璃渣,黑袍下摆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右手死死攥着沉渊的衣领,将人抵在坍塌的广告牌支架上,金属支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说!"
"沉渊在哪里?!"阎玦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把他还给我!"
沉渊的唇角突然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右眼鬼火暴涨:"还给你?"
"这么想见他?"沉渊的嘴角突然撕裂到耳根,露出不属于人类的狞笑。他的声音骤然变成双重混响,夹杂着指甲刮擦玻璃般的刺耳声调:"看看你手里抓的是谁?"
阎玦的瞳孔骤缩——他攥着的衣领下,沉渊的皮肤正在蠕动。无数张扭曲的人脸从脖颈处浮现,都是这三个月来被吞噬的亡魂。最上面那张脸突然睁开眼,发出婴儿般的啼哭。
"这些蝼蚁的魂魄......"沉渊的右手抚上自己心口,指甲突然暴长,刺入皮肉,"都比那个废物判官有用得多......"
他的面容扭曲起来,右脸浮现出狰狞的恶念本相,青面獠牙,眼窝中幽绿的火焰跳动:"你以为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判官?看看他的心——"
衣料撕裂的声响中,露出胸腔里漆黑的空洞。本该是心脏的位置,此刻盘踞着一团不断变换形状的黑雾,隐约可见数百条银色锁链将其禁锢——那是沉渊最后的神识在负隅顽抗。
衣襟撕裂,露出心口那个漆黑的窟窿,边缘爬满蛛网般的咒纹,早已被恶念蛀空。
"阿玦......"
突然,沉渊的声音恢复了清明。
左眼的死寂褪去,露出一瞬的温润,像是那个站在桃树下替他拂去落花的沉渊。他的手指微微颤抖,染血的指尖轻轻碰了碰阎玦的脸颊。
"杀......了我......"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刀一样扎进阎玦的心口。
金光贯穿的瞬间,沉渊的嘴角微微扬起。他的身体像被打碎的琉璃盏,从心口的破洞开始,化作万千星芒飘散。那些光点中有细小的蓝色火焰挣扎扭动,被生死簿残页一卷便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