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痛痛痛痛,你轻点儿会死啊?”
安静的病房里,郝宵呲牙咧嘴地嚎叫着,吐字速度堪比机关枪发射,引得隔壁床的病人都坐起身来往他这里看。
“忍着吧你。”陆航面无表情地说道,手上的动作略显粗鲁,像是在卸货一样,正搬着郝宵那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腿往床上撂。
到了嘴边的脏话重新被咽进肚子里,郝宵简直有苦说不出,可现在毕竟是他有求于人,只好先暂时咽下这口气。
不过他心里琢磨着,干大事的人都有一个相似之处——沉得住气。
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所以他打算等到能够活蹦乱跳的时候再和陆航算账。
七月初的天气已经十分炎热,室外暑气蒸腾,空气中飘着一层层热浪。
尽管病房里面开着空调,陆航依旧累得满头大汗。
从卫生间到病床,不到五米的距离,两个人却用了整整十分钟。
安置完郝宵后,陆航顺势在床边坐下,目光向下看了眼他的腿,扶着额头不解地问:“你到底怎么搞的,我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人都懵了。”
“说来话长。”郝宵叹了口气,转头望向窗外,脸上也随之浮现出一抹忧愁的表情。
时间倒退回三个小时之前,当时郝宵刚刚逛完超市,正沿着人行道慢慢悠悠地往家走着,遇见红灯他便停下,严格遵守交通规则。
与他一起等红灯的,还有一位推着小推车的老太太,看样子也刚从菜市场买完菜回来。
倒计时结束,郝宵抬脚直行,怎料刚走出几步,左侧突然驶来一辆私家车,并且丝毫没有减速的趋势。
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立马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老太太,迅速将她推到一旁,完全来不及躲闪到了跟前的车辆,不出所料地被撞倒在地。
躺下的那一瞬间,郝宵的脑子嗡嗡地响了起来,腿部瞬间传来剧烈的疼痛感。
他仰面朝天,绝望又恐惧地想着:完了完了,我的生命不会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了吧?
警察和救护车相继到来,他被抬进医院,拍完片子后,被确诊为小腿骨裂。
医生指着片子,庆幸道:“还好不是骨折,不然可有得折腾了。”
郝宵颤抖着嘴唇,安心地长舒一口气,太好了,有救了,果然还是好人有好报。
打完石膏没多久,警察便和司机一起来到病房,处理结果是司机疲劳驾驶,负本次事故全责。
这个中年男人面带愁容,不停地抠挖着手指,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脸上写满了无助,一遍又一遍地向郝宵道歉。
郝宵心里很不是滋味,别扭地躺在床上,瞥见他头发花白,衣裳破旧,豆大的汗珠顺着太阳穴往下滴落。
后又从警察口中得知,他白天跑滴滴,晚上打零工,家庭情况不是很好,所以实在不忍心让他承担后续的医药费,于是便主动提出和解。
“差不多就是这样,”郝宵的心态相当乐观,把自己的经历当成一桩趣事来讲,“我跟你说,今天我可算是相信了,人在倒霉的时候,好好走个路都能被车撞。”
“又在这装大度了,郝总。”陆航数落他道,还刻意加重了最后这一称呼的语气。
“我装什么了,”郝宵理直气壮地反驳,“这叫积德行善,你不懂就别瞎说。”
陆航最不愿意看到郝宵这种乐天派的处事方式,事事都替别人考虑,因为这个吃的亏多到数不尽。
沉默片刻后,他开口道:“郝宵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过得困难的人多了去了,今天这个辛苦,明天那个辛苦,你帮的过来吗?”
“我不能,但能帮一个是一个呗。”郝宵有意缓解氛围,陆航紧皱的眉头着实让他心里不那么轻松。
“况且你看看,我这也不是没出什么大事吗?”
“算了,我也不劝你了。”陆航妥协道,他的好兄弟兼合作伙伴从来都是这种大好人的性格,没人比他更清楚了。
郝宵心知肚明,赶忙宽慰他道:“我真没事儿,你就别操心了。”
由于郝宵的骨裂程度并不算严重,再加上他闻不惯消毒水的味道,所以只在医院观察了一下午就回家了。
陆航把他送到家门口,又搀扶着他坐到沙发上面,郝宵还没有彻底驯化裹着石膏的小腿,行动起来略显艰难。
“于阿姨还不知道吧?”陆航问。
郝宵摇摇头,一脸苦恼地说:“千万不能让我妈知道,她那脾气你知道的,可别给我说漏嘴了。”
陆航没有正面回应他,答非所问道:“今晚我睡这儿看着你,有事随时叫我。”
说完后,不等郝宵开口拒绝,他便自顾自地下楼取自己的贴身洗漱包,以及郝宵的专属拐杖。
几经折腾,已是深夜。
简单洗漱过后,陆航便把郝宵送回卧室,又十分自觉地到隔壁的房间休息。
临走时,他再次嘱咐:“晚上有事一定要叫我,这个时候就别逞强了。”
“知道了知道了,”郝宵摆摆手,“我这不还有拐杖呢吗,陆啰嗦。”
除了不能随意翻身、腿上仿佛压了块石头、动作尽量要轻之外,郝宵并没有产生其他的不适感,区区骨裂而已,在他这里还算不上什么天大的伤。
所以他的睡眠质量一如既往的稳定,并且整夜无梦。
以至于到了次日早上,于冰洁火急火燎地打开他的房门的时候,他还在抱着被子酣睡。
“醒醒,别睡了。”于冰洁边说边拍打他埋在被子里的脑袋。
“妈?”郝宵睁开眼睛,犹豫地喊道,一时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脸上不断传来掌心温热的触感,猛然将他带回现实,他顿时拔高声音:“你怎么来了?”
“你还把不把我这个亲妈放在眼里,”于冰洁嘴角往下撇,面对郝宵,她是既心疼又气愤,“要不是航子告诉我们你出车祸了,你还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嘶——”事发突然,郝宵动弹时无意牵动到下肢,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缓了一会儿,他连忙开口解释:“我没想瞒你们的,这不是怕你们太担心了吗?”
“除了腿,还有没有伤到哪里?”于冰洁坐在床边,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郝宵低头一看,这才想起来自己还裸着上半身,于是赶忙套好短袖,双手摊在面前:“没了没了,真没了。”
窗帘完全被拉开,清晨的阳光照进房间,明亮得刺眼。
陆航双手抱臂靠在门框上,姿态十分悠闲,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
郝宵隔空和他对视,他便立刻露出一副邀功的神情,郝宵没忍住翻了个白眼,紧紧咬着后槽牙,做口型说:“你给我等着。”
使命完成后,陆航便打算返回公司,临走前交代郝宵:“你就安心在家养病吧,公司的事交给我就行。”
“那可真是辛苦您了,陆总。”郝宵没好气地说,心情还停留在被最好的朋友出卖了的自我怀疑之中。
他和陆航合伙开了个健康照护中心,客户群体大多为老年人,口碑和服务广受好评,事业自然蒸蒸日上。
年纪轻轻,郝宵就实现了财富自由,有房有车有存款,过着绝大多人羡慕的理想生活。
不过这有什么厉害的,还不是一直单着?于冰洁总是这样评价他。
于女士不仅人到了,还顺路买了大包小包的补品,许是母爱使然,她的视线二十四小时都没有离开过郝宵,就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了他一周的时间。
因着工厂近期事务繁忙,她实在不能离开太久,临走时还特地给王姨打了个电话,让她这段时间替自己照看着点儿郝宵。
“妈,真的不用麻烦王姨了。”郝宵在她挂断电话后无奈地说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于冰洁边穿高跟鞋边阐述郝宵无法反驳的事实,“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待家给我养病。”
“遵命。”
于是他便宅在家里,开启了伤员专属享受模式。
吃过午饭,郝宵有些晕碳,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只不过嘴里还在辛勤工作,叼着根冰棍悠哉悠哉。
按道理讲,王姨收拾好厨房就该离开了,可今天,她却反常地开始收拾起另一间主卧。
郝宵家里一共有三间卧室,这间几乎没有人住过,除了陆航偶尔会过来留宿一晚。
他顿时一头雾水,冰棍也顾不得啃了,疑惑地问道:“王姨,怎么突然打扫起这间卧室来了?”
“于太太交代的,具体用途我也不太清楚。”王姨正抱着拆下的四件套拿去洗,经过郝宵面前的时候回答道。
“行吧。”郝宵点点头,懒得再多想什么,重新闭上眼睛。
王姨走后,客厅又一次归于平静,只听得到空调运作时发出的“嗡嗡”声。
电话铃声猛地响起,强行将郝宵从昏睡模式中拉出。
他保持着闭眼的动作,胡乱按下接听键,然后把手机放在耳朵上面。
“儿子啊!”于冰洁在电话那边激动地喊道,声音的穿透力极强,震得郝宵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告诉你个好消息,你马上就要有新室友了,期待吗?”于冰洁又说。
“妈你在说什么?”郝宵一时间没有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呲牙咧嘴地坐直身体,脸上浮现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什么新室友?”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于冰洁卖了个关子,“我正忙着呢,先挂了啊。”
“等一下——”
话还没有说完,听筒里便传来扫兴的“嘟嘟”声。
“哪来的室友?”郝宵嘟囔一句,后又摸着下巴沉思,琢磨着“室友”究竟是何许人也。
视线不知不觉停留在那间闲置的卧室门上,郝宵忽然想到王姨中午打扫时的场景,又隐约记得于冰洁先前随口说了句得给他找个室友才行。
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他瞬间恍然大悟。
合着他妈是背着他把这间卧室租出去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