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到村口,李长季就闻到一阵浓烈的桂花香。
每到这个季节,村子周围的桂花香得要腻死人,李长季掂掂手里的包袱,里头装满各色吃食,旁的不说,桂花糕这么应季的吃食某人一定会喜欢吃。
他腾出一只手敲门,开门的却不是他想见的人,李长季笑道:“有劳姨娘了,五娘呢,怎么不见她,又跑出去玩了?”
兰姨娘不似往常那般对他笑,而是面带愁容,看到他提的包袱时更是伤怀:“李小郎君,以后你就不用来了,阿言她回去了。”
李长季不太明白,什么叫回去了?
兰姨娘道:“她爹派人来接她,说是给她找了门好亲事,过两个月她就要嫁人,你们再来往怕是不太方便。”
宋卿言要嫁人了。
李长季如遭雷击愣在原地,她半年前才及笄,怎么这么快就要嫁人。
他喜欢的女孩,要嫁给别人了。
李长季把装得满满当当的包袱塞到兰姨娘手中,保持着应有的礼节:“那这些就送给姨娘吧,既然五娘不在,我就先走了。”
他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邻居在朝兰姨娘打招呼,大嗓门道:“妹子,你娘家侄子又来了啊,这孩子真孝顺,带这么多东西。”
他来的次数不算少,总有村民会注意到他这个外乡人,兰姨娘便道他是自己娘家兄弟的儿子,宋卿言的表哥,来看姑姑和表妹。
李长季很满意这个身份。
现下他顾不上和邻居打招呼,跨上马朝上京城奔去。
他熟练地穿过街道来到相府门口,远远找了个小馆子坐下。
李长季对这个地方无比熟悉,从他知道抄家真相的那一刻起,他就带着仇恨和不甘在相府绕了很久,他完全可以在夜里暗杀宋铮,但为着宋铮是宋卿言的父亲,他还是没有这么做。
宋卿言入相府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李长季每天换着小馆子吃饭等她,女眷平时出入只走侧门,他就在侧门等着。
过了几日他终于等到宋卿言出门,明明是相府千金,连个丫鬟也不带,一个人孤孤单单地上街。
李长季还没上前,宋卿言已经看见他,水银丸般黑亮的眼睛已经笑得弯成月牙,挥手朝他打招呼。
几个月不见她长高了,走路说话也有千金小姐的气派,一身青绿色的裙子更显出她的生命力,直到她在自己面前坐下,李长季才挪开眼。
宋卿言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娘亲跟你说的吗?”
李长季道:“是姨娘说的,她还说你要嫁人了?”
说到嫁人宋卿言满脸绯红,但很快又大大方方道:“我爹给我找了门亲事,是陛下的兄长宣王殿下,我这几日在府里学规矩呢,你不知道那些规矩有多磨人,我好端端地长这么大,结果连走路吃饭都得要人教,连下跪都有好几种跪法。”
李长季听她抱怨完,淡淡道:“那你喜欢他吗?”
“啊?”宋卿言眨眨眼有点呆傻,“我还没见过他呢怎么知道喜不喜欢,不过我爹说过几日宣王殿下来下帖子,我可以跟他见一面。”
几日后再见面,宋卿言明显很满意未婚夫婿,她嘴角的笑怎么都压不下去,说话也羞涩起来:“我觉得宣王殿下挺好的,长得好看人也和气,我给他行礼他还扶我了。”
她怎么看都像是沉浸在爱情里的怀春少女,对婚后生活充满期待,李长季压下心头的苦涩,玩笑道:“你这是一见钟情啊。”
宋卿言道:“也许吧,我挺喜欢他的。”
李长季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打开放在桌上,里面是一对合欢铃,他道:“这是送你的新婚贺礼,希望你和宣王百年好合,子孙满堂。”
她开心地收下合欢铃,珍视地收进香囊里。
李长季忽然有了些许私心,他鬼使神差地问她:“你那位夫君和我比起来,谁更好看?”
宋卿言一怔,在他脸上细细打量着,小声道:“你也好看,但宣王殿下和你不是一个好看法,他更…”
更什么,宋卿言也没说完。
李长季在心里鄙夷宣王一阵,宋卿言看出他的不悦,拉了拉他袖子:“知道你长得帅,好看这么多年了让让别人不行嘛。”
李长季立刻心软下来,她或许都不知道她自己在撒娇,每每她这么对他说话,李长季从没赢过。
宋卿言成婚当日,李长季亲眼看着她的花轿从相府抬到王府。
宣王沈业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喜服整个人气宇轩昂,偶尔看一眼身后的花轿,脸上也没多少喜色。
李长季心一沉,沈业怕是没多喜欢她。
宋卿言的日子要难过了。
街上看热闹的人散去,李长季回到自己的住处,还向酒馆的老板要了几坛酒。
今夜是宋卿言的洞房花烛,他看着长大的女孩要成为别人的妻,以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她都不一定了。
李长季自斟自饮,喝得太猛呛出眼泪,他想起宋卿言及笄后第一次喝酒的情形,也是跟他现在一样呛得流泪,她却不肯示弱,硬要和他碰杯,要把他比下去。
她如愿嫁给喜欢的人,应当是高兴的吧。
李长季打开第三坛酒一饮而尽,唯有喝醉了他才能不想她,想她说话的声音,想她嘴角的笑,想她明媚柔美的侧脸,想她玲珑有致的身形。
说好了不想她,他就越是要想。
李长季解开发间的抹额,一点点缠绕在手指上摩挲着,这是宋卿言绣好送他的,他格外珍视。
他松了腰带,满脑子都是宋卿言的模样,夜已深了,她应当在与夫君行夫妻之礼吧,那样的她该是多么娇羞妩媚,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样子。
妒忌让他幻想着与她在一起的人是他,熊熊火焰烧尽李长季的理智,抹额在指间越攥越紧,直到衣袍脏污他才停下,嘲笑自己的无能。
宋卿言婚后不快乐,李长季担心之余又有些窃喜,这样她受了委屈就会来找他,他还能像从前一样陪她吃饭逛街,偶然喝点酒消愁。她是已婚妇人贵为王妃,他本不该再找她,可这种微妙的关系难免会让他心理上觉得更刺激更满足。
即便嫁人,他还是能陪在她身边。
甚至冒着死罪带宋卿言出逃李长季也甘之如饴,以后心爱的女人身边只会有他一人。
要不要向宋卿言表明心意,李长季犹豫了很久。
和离后她表面上毫不在乎,实际常常发呆出神偷偷抹眼泪,宋卿言少时就是犟脾气,嘴硬不肯服输,受了情伤她也要装作不在乎的模样在他面前说一点都不难过。
她也不像是准备再嫁人的样子,自己过日子和朋友玩闹,她也过得很好。
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家仇,他要娶杀父仇人的女儿,对他来说何尝不是心理上的折磨。
那么他宁愿终身不娶,守着她一辈子。
直到沈业再次出现,李长季才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他不会让沈业带走她,宋卿言也不肯回去,竟然大胆吻他来让沈业死心。
是喜欢,还是利用。
李长季想了好久,宋卿言对他是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突然抱他,仔细想来在好几个月前,宋卿言看他的眼神就已经变了。
就让他做个不孝子吧,他愿意娶她,他终于能亲昵地称呼她一声“阿言”,而不是像兄长那样叫她“五娘”。
他为此也搭上了半条命,还是留不住她。
人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李长季是撞了南墙也不想回头。
他在宫外听到沈业宠爱贵妃宠爱皇后的消息时不知多刺心,他看到过宋卿言被沈业折磨出的各种伤痕,她被太后迁怒险些丢了性命,被沈业逼得跳湖,沈业当着他的面羞辱她,平民女子都羡慕她的宠爱,却不懂身在皇宫的不由己。
宫变当日宋卿言被嫔妃劫持,沈业居然也能无动于衷。
李长季封了镇安侯,奉命驻守西境。
他带着宋卿言受伤需要休养的陪嫁兵丁离开上京时多么想看她最后一眼。
再次得到她消息时,她已有了身孕。
这和他们之前说好的完全不一样,李长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是说宋卿言后悔了不要他了,她爱上深夜想留在皇宫做她的皇后,他们说的那些都不算数了。
那他做这个镇安侯还有什么意义。
飞鸽传书到京城再收到康米娜的回信,得知宋卿言已然小产被打入冷宫,倍受折磨生不如死。
深深的无力感袭来,若是能感同身受代人受过,李长季宁愿这些痛苦都由他来承受。
潜入行宫看到走廊下的宋卿言时,她小小的一团缩在斗篷里,身上没有多余的肉摸着都是骨头,李长季心疼得要命。
孤儿寡母不易,她小时候就是这么瘦,他常常给她买肉买点心,把她养得面色红润白净,个子也高了。他不大爱吃零嘴,每次看她吃东西格外高兴,没想到在皇宫待了一年,她又瘦成这样。
宋卿言不肯带累他赴死,殊不知他就是奔着死路来的,他过够没有她在身边的日子,也受够她留在沈业身边的痛苦。
李长季想,如若黄泉路上能和她作伴,他死也值了。
沈业咄咄逼人,那些问题在他眼里从来就不是阻碍,二嫁又如何,怀过孩子又如何,哪一个是她愿意的,如果不是沈业横刀夺爱,现在他和宋卿言早就夫妻恩爱说不定还会有孩子,过得不知有多好。
新婚之夜李长季抱着熟睡的妻子不想松手,她嫌热迷迷糊糊推他,他也只是用手帕擦净她脸上身上的汗珠,又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始于十九岁的爱恋到二十六岁有了结果,他终于娶到最想要的人。
李长季的思绪飘回半年前,年底时他受邀赴宴,作为都护又有爵位,这里的官员都对他毕恭毕敬,纷纷敬酒加以奉承。
酒过三巡他觉得头晕想回府,刘刺史却道天冷夜深不便出门,已给他备好房间让他先去休息。
李长季不疑有他,跟着丫鬟进了客房躺下,只觉头晕困倦又浑身燥热,不知何时身上竟有一女子正在解他的腰带,他大惊失色要推开那女子却手软无力,女子见他醒了娇声连连,说要服侍他过夜。
他质问对方是何人,才知这是方才席间弹奏琵琶的乐伎。
席上确实有一弹琵琶的女子,刘刺史问他此女如何,他没怎么看长相,但琵琶声如珠落玉盘清脆悦耳,可见是下过不少功夫的,他随口赞了一句琵琶弹得不错,没想到刺史竟让这琵琶伎来伺候他。
不对,这恐怕是蓄谋已久的局,他酒量不差,不至于喝点酒就醉成这样,那酒里分明下了□□,才让他意识如此恍惚。
琵琶伎解开他的腰带开始脱外衣,李长季用力抓住琵琶伎的手腕甩开,她仍不死心往他面前凑,他猛一抬头居然看到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他下意识叫了声阿言,她居然应了。
是他的阿言吗,他日思夜想的阿言来陪他了,他一时冲动搂着她的腰翻身把她压在身下,刚想亲下去忽然反应过宋卿言还被幽禁着,又怎能会出现在这里。
李长季带着仅存的理智摔下床,跌跌撞撞出了门,院里的冷风一吹他瞬间清醒几分,刚想离开被琵琶伎从背后抱住,琵琶伎道:“妾爱慕将军已久,今夜得以侍奉将军是妾的福气,求将军成全。”
不知是琵琶伎有些手段,还是药效太厉害,仅仅是抱着就让他欲念疯长,他从冠上拔出发簪刺伤手臂见了血才彻底清醒,拉开琵琶伎的手冷冷道:“还请姑娘自重”,而后离开刺史府。
李长季后怕极了,若是他当时意志稍有软弱不坚定,他该怎么对得起宋卿言。
就当这是个永远的秘密,他会守着这个秘密直到死的那一天。
婚后宋卿言比他还急着要孩子,李长季知道宋卿言怕自己介意她曾怀过沈业的孩子,才想尽快弥补他。
他认真地把她揽进怀里,告诉她他不在乎这些,他还想过几年属于他们两人的日子。
李长季知道她身体伤得有多厉害,她头次怀孕年龄太小,又在短短几年接连小产两次,身体早就虚亏得不成样子。他是想要孩子,但不想拿她的身子冒险,等她彻底养好身子像以前那样能跑能跳他才放心。
宋卿言靠在他怀里,眼睛湿漉漉地闪着泪光。
他们是幸福的,以后要一直这么幸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