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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明日黄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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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是想着,露执翻来覆去一夜未成眠。

清晨的日色穿过铁窗斜斜照进来,她揉着脖颈偷偷越过阿娘往隔壁窥探了一眼:对侧的李姨娘母女两人睡得比露执安稳,即便牢里森冷彻骨,她们彼此依偎着取暖似乎就足以抵御眼前的困厄。

露执收回目光,又看了看熟睡的阿娘,心中泛起酸涩之意。

俄而间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在牢房外响起,两个高大的人影走过来,在门外把钥匙转动地哗哗作响。

“辰正一刻了,喏,这是早上的牢食。”其中一人说完,另一人便把手中的提篮搁下,再度合上了门。两人又走到隔壁放下饭食,没有再多说一句,检查完周遭有无异常,逾时即步履轻松的离开了。

隐隐的饭肴香味散发过来,露执才发觉肠中辘辘,便轻手轻脚地下榻将提篮取来放在木桌上。身后衣角被微弱的力量所牵动,露执回头一看,原来是阿娘醒转了过来,睁开眼睛却只是望着承尘顶不言语。

“阿娘,饭还热着,多少吃一口吧。”

燕文珠面有惫色,仍旧回绝了她,“你多吃些吧,我没有胃口。”

露执眼神黯了一瞬,没有强劝,默默低下头将提篮的竹木盖掀开,篮中上下叠放了两具食盒和竹箸,露执取出上面一个,另一个没有动,留在提篮里等阿娘想吃了再拿出来。

露执在家中养尊处优惯了,并不知道牢狱中对待寻常犯人准备的饭食是何种规格,以为旁人和自己大差不差,都该是有菜有肉的。

她打开食盒,惊喜地发现里面居然是阿娘素日最爱吃的鱼羹。虽然做法粗糙了些,油泽也寡淡,但是身陷囹圄不必那么仔细的挑剔。她小心翼翼地捧到燕文珠身旁,雀跃道:“今日有鱼羹,阿娘要不要起来尝一尝?”

勾人的鲜香弥漫过来,燕文珠终于有了反应,背转过去的身子动了动。露执看在眼里,伸出手把她拖起来坐着,又提箸将食盒里的鱼羹慢慢喂到她嘴边,燕文珠这次没有抗拒,一口一口吃下了多半份。

露执心中的忧虑消散了些,等燕文珠吃完,她自己早过了饿劲儿,望着窗外发了会呆,脑中昏昏然地有了困意。

“蕴蕴……”燕文珠突然开口叫她,声音比方才更加虚弱,双唇呈惨白之色。

没等露执反应过来,燕文珠喉咙涌上一股甜腥,片刻间从口中喷出了淋漓的血。

她眼前天旋地转,身子摇摇晃晃栽倒在了草榻上。

露执飞快地扑过去想扶住她,燕文珠却已经不省人事了,衣襟袖口徒留大片殷红的血迹。

阿娘毫无生气地躺在她怀抱中,手脚冰凉。

露执瞥见桌上的食盒,瞳孔骤然紧缩:是饭食里藏了毒,那鱼羹一定被人动过手脚。

下毒之人是谁?

不消细想,她已经知道了。

露执心中微微发苦,除了谢屏,还有谁会处心积虑的害她。

李姨娘和露舟都吃了提篮里的东西,何以她们安然无恙?由此可见是冲着她和阿娘来的。

阿娘的呼吸趋现缓慢,露执想救她,一时半刻竟想不出该去求谁。

不对,有一个人可以救阿娘的。

露执放下她,几步跑到牢门外纵声呼喊,“来人,来人!”

正在墙角打盹的狱卒被吵醒,一脸不耐地抬起头走了过来,“何事喧哗?”

露执明白下毒之人可能已经与狱卒串通一气,未必不会相互帮忙遮掩。她心思一转,锵声道:“我有案情密要须即刻禀明,请本部燕尚书亲来。”

虽说如今阿爹成了众矢之的,人人避之不及,可是刑部尚书燕扈谋是她亲舅舅,与阿娘血浓于水,必定不会坐视不理。

“燕尚书?燕尚书三日前就奉旨出京了,如今代理诸事坐镇刑部的是左侍郎宋大人。”

狱卒的话如同一盆凉水当头浇下,消熄了露执心中原本就微茫的一线希望。

舅舅不在,刑部之中还有谁能救阿娘?

她回想起狱卒适才的话,暂代舅舅主理刑名的是一位姓宋的侍郎。

露执依稀记得,宋阁老家的长子似乎就在刑部供职。

宋阁老是阿爹为数不多的至交好友,从前还差点跟她家结了亲。倘若自己可以同他的长子说上话,哪怕一句都好,没准他就会发发慈悲救阿娘一命呢?

不管可不可行,她都要试一试。

露执下定决心,拿出了世家贵女的气魄威仪,“那便速速请宋大人来,我家的事牵涉繁杂干系重大,耽误了明日的会审,你们几条命加在一起都不够赔!”

狱卒被她的话所震慑,怔愣着躬身说了句“娘子少待”,便匆匆离开去找守卫官,将露执的话如实回禀。

守卫官思量着,烫手的山芋不能久握,还是需得尽快扔给下一个人。当即便如了露执所愿,差遣属下快马前去刑部公署,无论如何都要将左侍郎宋霜洵请来。

*

“不是向你说过了,下了毒之后不管邱家人如何求告,都不必理会吗?”

天光逶迤,宋霜洵又踏进昨日来过的地方,脸色郁郁的,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

“那个小娘子不晓得哪根筋搭错了,说是要陈情什么密案机要,非得折腾着属下把您请来,属下也是被她那架势唬住了拿不定主意,侍郎大人莫怪。”

四下寂然一片,几丈外的牢房尽头,他影影绰绰看见一个单薄的侧影,女子衣裙曳地,抱膝而坐,那样一双清冷如月的眼睛,和记忆中的人缓缓重叠交错,一时让他恍然失神。

“阿惜……”宋霜洵皱起好看的眉,胸口有顿挫的痛感在悄悄复苏。

“大人说什么?”守卫官愣了愣。

宋霜洵摇摇头,“没什么,你先下去吧。”他撇下守卫官兀自向前走去。

露执听见脚步声渐近,旋即转头看向门口,一个穿着麒麟曳撒的俊雅男子正面朝自己走来,袍袖生风,气态端方。

“是邱家嫡娘子吗?”

他的声音听上去温和又宽厚,“令尊与家翁是知交,不知娘子识不识得,在下姓宋,宋霜洵。”

露执知道来人便是刑部的左侍郎,连忙起身行礼,对上他挚切的目光,“见过宋大人。”

宋霜洵这才看清她的脸,和自己的亡妻有三四分肖似。阿惜眼角有一粒浅痣,眼睛也更狭长一些,这位邱娘子生得很美,可到底不是他的阿惜。

他方要开口问询,却见露执跪了下来,指了指草塌上一动不动的燕文珠,以只有他可以听见的音量低声祈告,“求宋大人,救救我阿娘……”

宋霜洵没有言语。

给邱穆亲眷下潜肠之毒是程先生的主意,为的就是掣肘邱穆,以防他会审之际吐露对肃王不利的消息。

昨日宋霜洵权衡之下,让狱卒只下了一人的分量。四个人谁拿到就自认倒霉,反正潜肠的毒性不算烈,至少五日之内不会毒发。

木已成舟,邱露执再如何求他,他也只能硬起心肠想法子抽身离开。

宋霜洵装作关切的模样,安慰道:“娘子快请起,我这便差人去请医士来,邱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

露执没有想到他答应地如此干脆,心中喜不自胜。她觉得宋霜洵应是顾念两家长辈相交一场,才没有选择袖手旁观,她总算是求对了人。

宋霜洵转过身决定遁去,却听露执又叫住了他。

“宋大人!”

他停在原地回头望,露执正向他额手加礼,她眼睛里有泪光闪动,话音带上了一丝哽咽,“万谢大人今日深恩。”

宋霜洵生硬的调开视线,“不必言谢。”

他加快离去的步伐,倘若再跟露执多讲一句,自己那个心软的毛病恐怕又要跳出来主宰他的决断。

再忍几日吧。他在心里替露执叹了口气,等邱穆松了口,不再为了保全东宫一力承担全部罪责,等三堂会审结束,一切自会有个平顺的收煞。

*

从肃王居处复命回来已过了大半日,想着牢中的邱娘子此刻估计还在苦苦等待他说要寻来的医士,宋霜洵不免有些心虚。他生平最怕见到旁人对自己失望的眼神,心思转来转去,可总也想不出个万全之法。

“左侍郎留步。”

他骑在马上,一辆装潢华贵的白玉车驾与他擦肩而过后又停下,一人撩开绸帘,露出的侧脸清冷如神。

兀自不发一语,只将目光缓缓转向他。

宋霜洵展眉一笑,“哟,是小谢侯啊。”

帘内谢屏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是谁让你给邱穆家眷下毒的?”

这好像是兴师问罪的意思,宋霜洵摊了摊手,诚实地撇清了自己,“都是程先生和王爷的主意。”

宋霜洵笑笑问道:“小谢侯不是假意和邱家结亲吗?怎么事到如今,还如此在意她们的死活?”

谢屏别过了脸,看向窗外,“我怎么会在意。”

“不在意吗?”

宋霜洵握紧缰绳,声音突然加重了几分,“倘若不在意,为什么还要私自买通狱卒打点好一切?区区孩童的把戏,小谢侯当真以为我浑然不知吗?”

他的话铿锵有力,声声入耳,谢屏不妨被他戳破心事,视线迅速撇到了一边,他还想以谎话掩饰,宋霜洵却根本不给他置辩的机会。

“谢子护,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未免太拧巴了。”

“那匣中的毒是程先生给的,五日之内是死不了,五日之后……就看天意了。”说罢,宋霜洵不再与他缠夹,自顾自地扬鞭勒马而去。

马蹄声愈发渺远,谢屏昏昏然的端坐着,全身气力好似抽离殆尽。

他确实很拧巴。

他在心中一遍遍诘问自己,明明邱露执已经把他害得够惨了,为什么还是会下意识的对她心软?

难道要再一次忍受她的挞伐,任由她拿起刀刃,无所顾忌地挥砍他的真心吗?

从前在她那里饱受的疏离和冷遇竟全然忘了吗?

他的前半生中,从未像今日一般厌恶自己。

他短促的合上了眼,脑海中又翻涌起上一世的回忆,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叫嚣着破开心防,浓烈而刺骨。

成婚第二年,他才知道两年里露执一直在偷偷服用避子汤药。

成婚第五年,他偶然发现露执房间里尘封的碧色箱笼半开,里面满满当当塞的都是和陆拂往来的书信。

成婚第六年,他被她推落崖底,葬身阴司。

……

白日里,邱露执是柔顺端庄的侯府嫡妻,把内院打理得井井有条;到了深夜,就独自一人抱着那些书信发呆,为另一个男子辗转难眠。

他从前总以为,是自己做的不够好。

两人的婚约不过是顺应长辈之命,凑成一对世人眼中门当户对的少年夫妻。

那些风花雪月的情意并不是必需品,只要能相敬如宾,彼此扶持着走下去,就已经算是和美的一生了。像车轮一样转过既定的命途轨迹,周而复始,稳稳当当,永远不会出错。

可是谁也不会想到,他是真心爱慕她的。

从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燕尔新婚,重重灯影摇红,他手持如意挑开覆面喜帕的那一刻,她轻浅的呼吸骤然落在他手腕,继而扬起一张茫然无措的脸。

那一晚的旖旎已经逐渐模糊,可露执在那时说的话,他却记得分外牢固。

她说:从今往后,我会尽我所能在你身后帮扶,侍奉长辈,打理庶务,都无需你操劳。

她说:不管往后的路顺遂与否,我都与你同心同德,和衷共济。

她说:子护,我是木讷少言的人,倘若做了什么惹得你不快,望你一定要告诉我。

后来他才知道,那些话其实是她说给自己听的。

只要说服了自己,蒙上眼睛,捂住耳朵,从此就能糊里糊涂的同他过下去。

她说同心同德,和衷共济,却偏偏不说两心相印,不说白头相守。

马车碾踏过四散的梨花,在市井人流中穿行而过,谢屏垂眸望着绸帘之外的街巷,正是一片落英满地,才想起如今已是春暮了。

云霞灿烂,近如可攀,谢屏稍稍探出窗外想接住风中裹挟的落花,可是花瓣飘飘洒洒,扬起又落下,始终没有一片停驻在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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