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处乱长的杂草给了她一线生机,姜淮月单手死死抓住那株从石缝里冒出的长草,试图平视地面。
让她看一眼那个把她玩得团团转的人。
很可惜,对方做完这一切就走了,脚步声越来越远,只留她一个人在这苦苦坚持。
牙齿咬紧,眼角忍不住泛起泪花,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酸劲。她不甘心,不甘心啊!
手臂上青筋暴起,厚重的棉袄在此刻成为了累赘,身体一点点下坠,就快要撑不住了……
“淮月!”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
姜淮月应声,钟望立马赶到边缘,整个人趴在地上,伸手去够她。
不行,差一点。
钟望也很吃力,他得保证自己的下半身在地面,否则就算拉住了姜淮月也会因为没有足够的支撑力掉下去。
可偏偏,只差一个拳头的距离。
暴露在冷空气中的皮肤很快变色,一阵僵麻感爬上手臂。
钟望的表情很痛苦,一张脸涨得通红。
姜淮月盯着他的脸。思定后,终于做出了决策。
“钟望……”她哑声,轻轻抬头。
钟望头埋进手臂,声音闷哒哒的:“别……我能够到的,我能够到的……”
他为了方便行动连外套都脱了,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黑色高领打底。手臂就这么挂在岩石边缘,崎岖不平的石面咯着他的皮肤。越往下神,尖锐的岩头划过他的皮肤,血顺着往下流,滴在姜淮月的衣服领口。
“我抓住了……我抓住了……”
冰凉的手紧抓她的腕,鲜血像一条红线似的缠绕流至她腕间,钟望手抖得厉害。姜淮月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往下滑。
“钟望。”姜淮月仰着头,冲他笑了笑,“你看着我。”
钟望脸上全是汗和泪,视线模糊不清。
“如果我的死亡是你循环的开始……”姜淮月挣脱他的手,说,“那在循环的开始,来找我。”
指尖的触感消失,只剩空气在周围流动。
唉,原来身体往下坠落是这种感觉。
两人的距离拉远。姜淮月看见钟望一张一合的嘴巴,很可惜,她什么也没听见。
……
再次睁眼时,姜淮月已经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头顶是一片白花花的天花板,心悸的感觉还没消失,她大口大口喘着气,手在床单上抓出深深的褶皱。
她第一反应是去看时间。
2017年12月25日,周一。
不对,按照钟望说的时间节点不应该回到高一的时候吗?怎么只回到了六天前。
姜淮月又去翻找短信联系人。
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速度越来越慢,全身也越来越凉。
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没有那串奇怪的号码,也没有黑白头像的联系人。
是梦吗?
她一时恍惚,脑袋还晕乎着。
手机突然震动,六点五十的闹钟准时响起。
今天周一,应该去学校了。
姜淮月缓缓下床,套衣服的动作像放慢了倍速似的。
家里一如既往地只有她一个人,客厅桌上放着份不再时事的报纸,她随便扫了一眼——致敬人民英雄,江歌同志因公殉职。
喉咙开始发涩,脑袋也越来越晕。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姜淮月连早饭都没吃直奔学校。
教室里稀稀拉拉来了大半的人,有吃早餐的有开始早读的,冬天穿得厚,大家的动作都笨重不少。
一进门,她就看见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只有一套孤零零的桌椅。
“钟望呢?”她坐下,问起了前面的沈梨。
“什么?”沈梨疑惑,“什么钟望?”
姜淮月摇摇头,又看向吴浩的位置问:“吴浩呢?”
“他休学了。”沈梨撑着下巴,“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是生病吧,他也没多说。”
姜淮月又问:“向文彬你认识吗?”
沈梨:“高三那个被退学的学长吗?你问这个干嘛。”
窗户没关紧,风挤着缝钻进来,吹着她的脸。
好晕,她这是发烧了吗?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姜淮月揉着太阳穴,“那个梦好像……”
“好像很真实。”
沈梨认真听着,但对方却没了下文。
“不说这个了,你吃早饭没?”沈梨从桌肚里拿出一个热乎乎的包子,“林越买的,还剩一个我吃不完了。”
“林越?”姜淮月眉心绷得很紧。
“不用了,我吃不下。”
沈梨没多想,转过去硬生生又塞下一个包子。
早读铃准时打响,教室里板凳摩擦地面的声音略微刺耳。
姜淮月手揉了会儿太阳穴,放下时才注意到自己左手手腕上空落落的,她一时愣怔,奇怪,钟望送的那条手链呢?
不对,应该是沈梨送的那条手链呢?
“钟望……”她轻声呢喃。
钟望是谁?
江歌是谁?
秦筝筝又是谁?
徐初夏……应语之……钟奇……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碎片场景,像图片加载似的,转半天转不全。
好奇怪啊?怎么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熟悉又陌生的人?他们是谁啊?自己认识吗?
太阳穴突突跳,姜淮月晃了晃脑袋,试图缓解晕眩。
高中生活索然无味,每天就是三点一线——教室,食堂,厕所。
上午的课终于结束,姜淮月和沈梨奔向食堂。
“一如既往地难吃。”沈梨戳了戳餐盘里的米饭,点评道。
姜淮月盯着餐盘,心里感觉怪怪的。
这一天过得很平常。
老师依旧讲着课本的新知识点,她和沈梨依旧上课下课斗嘴,冬天的天气依旧潮湿。只是这些有序的秩序,让她感觉恍惚不真实。
“咦,怎么一整天都没见小孟哥?”姜淮月奇怪道。
“请假了,不知道什么事。”沈梨回。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英语,姜淮月支着脸低头记着笔记,笔尖划过白纸,在上面留出黑色的自己。她下意识翻动英语书,像要从里面找出什么似的。
翻到第八十八页她停住,仿佛肌肉记忆一般。她以前在这儿夹过什么东西吗?
怎么没印象了?
“我今天放学也跟林越一起走。”离放学还有五分钟,沈梨靠着桌沿小声说。
“好。”大脑还没来得及过滤这条消息,身体就已经先做出了回答。
姜淮月觉得不可思议,她今天这是怎么了?
“叮叮叮——”
整栋楼都开始骚动,走廊一时被挤得挪不动脚。
沈梨收拾好书包,跟她打了个招呼告别。
姜淮月还坐着,想等人潮散去再走。
“呕——”
前排的朱静也坐着,捂着嘴发出干呕的声音。
“你怎么了?”姜淮月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身体不舒服吗?”
朱静连忙喝了几口温水压下胃里的恶心,待平复后才冲她勉强地笑笑:“没事,可能中午吃太撑没消化好。”
姜淮月点点头,看见走廊上没什么人了准备离开。
楼梯拐角,一时走神没注意,和上楼的人撞了个满怀。
一股腐烂的垃圾味扑鼻,姜淮月不禁皱了皱眉。
应语之很惶恐,连忙弯腰道歉,从书包后熟练地拿出本子写写画画。
“对不起。”白纸黑字的三个大字。
姜淮月这才注意到她耳间的助听器,张了张嘴没说话,轻轻摆手示意没关系。
两人就此别过。擦身的瞬间那股腐烂的气息又扩散来,像被垃圾侵泡一般。
姜淮月扭头看着应语之远去的背影,白色的肩头湿了一块儿,应该是某种液体,黄黄的。
心中的怪异割裂感又喷涌,好像哪里不对,又好像没哪里不对。
出校门,正好撞见手挽手的沈梨和林越,两人停在小吃摊。
沈梨脸上挂着笑,嘴巴一张一合说着什么。两人身高差了大半个头,林越注意力还放在手机上,就这么直站着也不知道听没听。
没过几分钟两人就拎着小吃离开了,看方向不是回家。
姜淮月心跳得快,隐隐有种不安。
此时天色已黑,街边的路灯早已亮起,小摊贩们各自吆喝着,新鲜的食物热气冒出,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油香味。
绿灯通行,姜淮月跟着人群过了斑马线。
刚看了眼手机,许盈他们晚上值班又不回家,一会儿的晚饭她只能自己凑合凑合——虽然平时也是这样。
居民楼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姜淮月顺着栏杆爬上四楼,脚踏地的声音刚好唤醒声控灯。
楼道空旷寂静,只听见自己衣服摩擦的声音。
借着时亮的声控灯,她看见自己家门口坐着个人。
那人右腿单独弯曲,对应的手搭在膝盖上,另一只脚直着平放地上,占了不小的位置。一颗头低着,松软的头发有点乱——这副模样像是睡着了。
黑色风衣看着有点单薄。
一个莫名的男人出现在自家门口,按道理她应该趁着人没发现赶紧撒腿就跑。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没有一点慌张和恐惧。
对方手指惊醒般忽然动了动,然后缓缓抬眼,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眸闪了闪。
他嘴唇泛白,整个人都很虚弱。
“对不起。”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我来晚了。”这是第二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