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日,李氏又将宁锦萝叫到她房中来问话。
屋内鎏金香炉中燃着凝神的香气,淡淡的青烟徐徐袅袅,将整个屋子熏染。
李氏高坐在上首交椅上,屋中还有赵氏和兰氏二人,此刻正在品茶说话。
宁锦萝走进屋内,就见屋中几位舅母,依次屈膝行礼。
“大舅母。”
“三舅母。”
“五舅母。”
见过礼,李氏便让她落座,满面和煦看向她。
李氏缓缓开口道:“前几日听闻阿宜从树上掉下来了,可好些了。”
宁锦萝柔声道:“谢大舅母关心,已经好多了,您让人送来的药油很是有用,脚上已经不怎么疼了。”
“那就好。”李氏微微颔首,环视了一圈屋内,视线不经意扫过赵氏。
赵氏面上有几分不自然,宁锦宜从树上掉下来,这事她也听说过,跟她女儿有逃脱不了的关系,只是这几天她忙着清点娘家账目,根本无暇分身来看。
她脸上堆着笑,对宁锦萝道:“这事我知道,都是芸汐的不是,我和她爹已经斥责过她了,以后万不会再犯。”
宁锦萝笑着抿了抿唇,客气道:“芸汐妹妹也不是故意的,三舅母也不要太生气。”
“阿萝果然是知书识礼,温婉大方,大嫂,你那娘家侄儿可是有福了。”赵氏瞥着李氏的神色奉承道,内心忍不住发酸。
李氏含蓄地笑了笑,眼神看向宁锦萝:“那也要看阿萝的意思了。”
宁锦萝脸色茫然,内心早就风起云涌,大舅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兰氏笑眯眯打趣道:“瞧瞧,阿萝都高兴傻了。”
宁锦萝恢复如常,咬了咬唇,认真道:“大舅母,这件事我还要考虑几日再做决定。”
李氏笑容微收,随即道:“还有什么好考虑的,安初一表人才,温文尔雅,这几日你们一直在一起相处想必也是知道的,何况再过半月就要考试,以安初的才学,考上是必然的,到那时你要是再决定,可有的是人同你抢了。”
“就是,阿萝,你可要想清楚。”兰氏好言相劝,在她看来,李安初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宁锦萝不想这么快作出决定,她心头仍有疑虑。
虽说这几日李安初日日相邀出门,与第一次想比,言语方面再无冒犯之处,可她觉得,李安初是在处处顺着她,让她放下心防。
当她不经意问房中可有丫环时,他却遮遮掩掩,闭口不谈,说什么读书人最向往红袖添香,以后她来了便可效仿。
宁锦萝只是淡淡一笑,并不应答。
他又谈及某府某位夫人宽容大度,殷勤为夫君纳妾,增添香火,孕育子嗣,句句都在暗示她也要这样。
宁锦萝目光极轻地看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内心,李安初被这样的眼神看得极为不适,只好硬着头皮顶着她的注视,任她打量。
宁锦萝移开视线,心中有了计较。
这样的人,是断断不可嫁的,或许他真的跟赵承书是一类人。
“阿萝,阿萝,明日我就叫安初的母亲过来商议你们的事可好。”李氏在堂上唤她,迫不及待想将此事促成。
“大舅母,这太快了,我还想再和李公子相处些时日。”宁锦萝连忙推辞,真的与李安初定下亲事,事情就变得难以回转了。
李氏笑容微收,露出一丝不悦,宁锦萝几番推辞,完全是在浪费她的苦心。
转念一想,他们两个确实相处日短,再给些时日又无妨,左右不过这一两月的事,沉吟一会便道:“你既如此坚持,那就依你所言。”
“阿萝,不是大舅母急着要把你嫁出去,实在是安初这孩子,稳重心细,真是个值得托付的,以后你就知道了。”
宁锦萝柔顺点头,心中暗想该如何将这门亲事拒绝。
自己这边大舅母是十分满意,何况李安初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自然无比信任。
要想说动大舅母,就必须要让她知道李安初不是个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可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大舅母松口呢。
从李氏房中出来,宁锦萝有些心不在焉,拐进月洞门,进了梁观溪院里。
树下秋千架上,梁观溪边晃动着秋千,手上拿着一把嫩草边逗着小鹿,颇为欢乐。
觉察到有人了,见是宁锦萝,露出欢喜的神色。
“表姐,快过来,铜板可真有趣,你看它吃东西时的表情,嘴巴一动一动的。”
“铜板”是梁观溪给小鹿取的名字,因它身上有许多点状的花纹,故而取名。
宁锦萝勉力扬起笑容,在一旁石凳上坐下,神思恍惚。
梁观溪玩了一会,察觉到宁锦萝今日的不对劲,从秋千上起来到她身旁,关心道:“表姐,你是不是有心事,不如说出来我听听,说不定我还能帮得上忙。”
宁锦萝抬起眼皮看向她,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笑容中透着苦涩。
梁观溪又道:“真的,你要信我。”
她想了想,“你从我娘那里出来,是不是和你的婚事有关。”
宁锦萝讶异看向她,梁观溪扬起得意的笑来,继续道:“我还知道我娘想让你和我表兄成亲。”
昨日夜里,她在她娘房中用膳,听见娘和爹的对话,爹还连连点头,觉得这门亲事不错,两边都是亲戚,亲上加亲。
不过她爹还特别关照了,一定要宁锦萝自己愿意才行,不能强迫她。
她娘满口答应。
如今看来,她娘好像有点强迫表姐的意思,不然表姐怎么会不开心呢。
宁锦萝轻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看了梁观溪一眼,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六表妹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梁观溪见不得她这副眉头紧锁的样子,虽然我见犹怜,但还是笑意盈盈的神态更让人欢喜。
“表姐,你是不是不愿和表兄成亲。”梁观溪试探道,见宁锦萝面色一顿,就知道自己说中了。
“我也觉得表兄配不上你,他总是一副自诩风流雅士的样子,说话格外高傲,我就不喜欢他。”
被梁观溪直爽的话语逗乐了,宁锦萝微微露出笑来,“这话可别让你娘听见了。”
“这有什么,我又不嫁给他。”梁观溪满不在乎,话说出口,就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她连忙改口:“表姐要是不愿意,也可以不嫁。”
宁锦萝淡淡地笑了笑,又暗暗叹了口气。
梁观溪思索片刻,道:“表姐你别担心,我带你去找表兄,让他跟我娘去说。”
“他会同意吗?”宁锦萝眼神担忧,之前跟他相处,李安初倒是十分热络,巴不得她赶快进府,现在直接跟他挑明,他怕是不会答应的。
“试试吧,万一行呢。”
梁观溪是个行动派,说去就去,拉着宁锦萝直接坐着马车来到李府门口。
有李府的表姑娘带路,一路上畅通无阻,经过七弯八拐,就到了李安初所住的院子。
此刻,院子里只有两个洒扫的下人,梁观溪环视一圈,扬声问道:“你们大公子哪去了,快去把他叫回来,就说有客人来了。”
其中一个下人,扔掉扫把就飞奔出门,另一个忙去禀告其他人去了。
梁观溪带着她大摇大摆地进屋内等候,宁锦萝暗自打量了一圈屋内的陈设,没有摆什么奇珍异宝,反而只是挂了几幅字画,笔墨浓厚,有大气磅礴之势。
画缸里还插着十来卷,宁锦萝心中微动,随手拿出一卷展开,上面画的是一位面容清丽的女子,宜喜宜嗔,眼神含情脉脉望着画外人。
旁边还提着两句诗:香风拂面花含笑,袅雾萦窗月笼沙。
一时之间,宁锦萝看得怔神。
梁观溪见她拿着一幅画呆愣不已,好奇上前道:“表姐你在看什么?”
待看清她手中画里之人时,不禁皱起眉头思索:“这女子好眼熟。”
“你认识她?”
“我忘了是谁了。”梁观溪一时也想不起来,小声嘟囔道,“表兄怎么会画她呢?”
宁锦萝紧握着手中的画,心中毫无波动,甚至内心深处生出一丝愉悦,也许画中的女子对李安初来说十分重要。
就在这时,屋内进来一位侍女,给她们端茶倒水,做完后也不急着立马离开,就直勾勾盯着宁锦萝沉默不语。
热烈的视线令人难以忽略,宁锦萝循着视线望去,就看到屋中立着一位身穿桃红衣裙的妙龄侍女。
虽然侍女身着宽大的衣裙,但仍旧难掩她丰满的身形,尤其是小腹,微微凸起。
脑中闪过一丝念头,快到难以捕捉,宁锦萝眼神略带怀疑地盯着她,暗想是不是自己判断有误。
这里毕竟是李府,清流之家,名声为重,是绝对不可能随便让丫环怀孕而又不纳入房中。
梁观溪“咦”了声,在侍女的脸上和画上来回看了几次后才道:“这画中人是你?”
“是奴婢。”
方才全被她的身形给惊讶到了,听到梁观溪惊疑的语气,这才仔细注意起她的脸。
鹅蛋脸,弯月眉,鼻梁不算挺,算得上是个清秀佳人,与画中人十分相似。
此刻她眼神中正透露出无比坚定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看着宁锦萝。
突然,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满眼哀求哭诉:“求姑娘给我条活路吧,我愿意做牛做马地报答你,求您了,我给你磕头。”
说着就如捣蒜般,在地上磕起来,很快额头便鲜红一片。
事情发生极快,宁锦萝和梁观溪被吓了一跳,纷纷后腿一步。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快起来?”宁锦萝神色微惊,上前制止她类似自我伤害的行为。
“有话好好说,何至于此。”梁观溪眼中有些无措,她年纪尚轻,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不过她能猜到,这个侍女是冲着表姐来的,而表姐又在与表兄议亲,那么这个侍女与表兄肯定有非比寻常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