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后院的几只鹅开始活动,不时鸣叫,声音高亢,宁锦萝睁眼望着藕色百花帐顶,神游许久,便起身了。
昨夜里发生这等事情,她夜里辗转难眠,难以入睡,就算睡着了,也不由得梦到在暗室里的画面。
令人呼吸急促,面红耳赤。
趿上绣花软鞋,宁锦萝坐在铜镜面前,望着镜中显现的脸庞,杏眼桃腮,鹅蛋脸,柔嫩光滑,吹弹可破,这样好的一副样貌,为何那人能不动心。
宁锦萝内心感到挫败,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年老色衰。
正兀自发呆,落霞端着铜盆推门而入,见宁锦萝早早起身却坐在镜前愣神,将铜盆放在木架上,拿了件湖绿色外衣给她披上,道:“姑娘起身怎么不披件衣裳,晨起寒凉,当心身子。”
“无碍。”宁锦萝拉了拉衣裳,神色恹恹。
落霞心思细腻,觉察到她心里可能装着事,也许是在安国公府发生了什么。
便小心翼翼开口:“姑娘怎么不高兴的样子,是昨夜没睡好么?”
宁锦萝心里些许烦乱,扯了抹笑道:“落霞,你觉得我老吗?”
“姑娘千万别这么想,姑娘正直大好年华,人比花娇,奴婢见了都自惭形秽。”
落霞说得真切,毫无作假之态,宁锦萝信心重拾,也心中忧愁消散许多,脸上露出几分真实的笑来。
“好了,别再夸了要是被外人听见,该说我自恃貌美了。”
落霞抿唇一笑,姑娘不再纠结烦恼便再好不过。
“我给姑娘梳妆吧。”
一番梳洗后,宁锦萝换上一身荷花白锦缎撒花百褶裙,不施脂粉,清新素雅,不加雕饰。
仍旧熠熠生辉,美得夺目。
随便用了点点心垫腹,宁锦萝便带着宁锦宜一同去寿安居给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上了年纪,不愿折腾,便免了请安的规矩,只是小辈们心怀孝道,仍时不时来。
“祖母安好。”宁锦萝恭敬问安,恬静温婉。
“祖母安好。”宁锦宜奶声奶气,乖巧可爱。
“好,好。”老夫人笑呵呵地招手让姐妹俩过来挨着坐,“阿萝近来在侯府呆得如何,下人们有没有怠慢。”
宁锦萝浅笑,嗓音柔和温婉道:“一切都好,舅母们都对我多有关照。”
老夫人笑眯眯地点点头,“听说瑛娘几次带你去赴宴,可有看中的人选啊。”
宁锦萝腼腆含笑,一副女儿家娇羞不已的姿态,“祖母,婚姻大事讲究缘分……”
“好好,祖母晓得了,缘分未到,不必着急是吧。”
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道:“阿萝啊,不要觉得祖母想把你早些嫁出去,女子在世,本就艰难,年龄到了,无非就是嫁人生子,侍奉夫君,孝敬公婆,操持家务,抚育后代,你也要为自己早些考虑,寻一个家世清白,为人正直上进,公婆厚道的人家。毕竟年纪也摆在这里,拖延不得,你的父母泉下也必定希望你能早些有个依靠。”
宁锦萝含笑听教,听到最后一句时,神色微怔,自大记事以来,父母总是无比恩爱,情瑟和鸣,父亲再忙,也定要归家和母亲一起吃饭,父亲回来得再晚,母亲院里的灯笼也一直是亮着的。
见过如此恩爱的夫妻,小时的宁锦萝也憧憬着自己能寻到像父亲那般的男人。
只是有赵承书这样的前车之鉴,宁锦萝有些不相信世间还有同父亲一样的人存在。
“祖母,娘亲和爹爹是怎样的人呢?”宁锦宜睁着圆圆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这种话她以前问了姐姐很多次,宁锦萝总是不厌其烦告诉她,爹爹正直善良,待人温和,娘亲温婉贤淑,做的红豆酥是最好吃的。
老夫人似是陷入了回忆,许久才温和道:“慧心最是孝顺,聪慧灵秀,端庄稳重,想明安刚出生那会儿,简直像个病猫一样,我身体虚弱,家里也不像现在,没几个下人,那时你外祖在外打仗不在家,明德在相国寺学武,明礼也还不知事,全靠慧心日夜衣不解带,不辞辛劳地照顾着,明安才得以平安长大。”
“你爹是个好后生,一次科举便中了进士,不骄不躁。”
老夫人长叹一口气,似有感叹老天不公,造化弄人。
见老夫人久久未言,宁锦宜觉察到她情绪低落,有些无措地看了眼宁锦萝。
宁锦萝安抚一笑,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忙拿出来递到老夫人面前,是一条石青色素缎祥云抹额,上面的绣的祥云针脚工整细密,一看就是用了工夫的。
“上次吴嬷嬷说祖母是受了寒凉,头疾才发作的,回去我便做了一条抹额,您试试合适不合适。”
老夫人回过神,接过来仔细看,见上面修纹精致,配色稳重,脸上止不住的喜笑颜开,“都是老毛病了,劳你还放在心上,这绣活做的比你母亲的都还更甚一分。”
宁锦萝抿唇浅笑,“祖母过誉了,我如何也比不了母亲的。”
老夫人知她孝顺,越看越喜欢,“阿萝,你给我戴上,我也沾一沾你的光。”
宁锦萝替她戴整齐,谦逊道:“祖母不必如此,这是做孙女的本分。”
“就你最贴心,这抹额一戴上,还真暖和些了。”
“祖母喜欢就好,以后我再多做两条您换着戴。”
老夫人笑呵呵的,对这个外孙女越发喜爱。
吴嬷嬷适时领着丫环们鱼贯而入,将早膳一一摆好。
“老夫人,该用膳了。”
“好,你们两姐妹也别走,留下来陪我老婆子一起吃点。”
两姐妹自当答应。
正用着,不想一人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惊起一阵风来,宁锦萝靠近门口,下意识回首望去,就对上二表弟瞳如点漆的黑眸,意识到有些失礼,忙微笑点头转回来。
见几人正在用膳,梁峥神色微愣,随即反应过来移开视线,对老夫人道:“孙儿问祖母安好。”
老夫人听到声音,抬首看去,满面笑容,“是峥儿啊,来得正好,坐下陪祖母吃饭。”
梁峥直言道:“来时已经用过了。”
老夫人假装不高兴道:“年轻人陪老婆子吃个饭就推三阻四,还怕吃撑你。”
梁峥无法再辞,只得听话坐下。
吴嬷嬷拿了一副干净碗筷摆在他面前,要给他盛粥。
“我自己来。”梁峥开口打断,便自己起身伸手去盛。
粥盆正好是放在宁锦萝与宁锦宜中间,宁锦萝见他盛颇有不便,便笑着道:“我替你盛吧。”
梁峥看着伸过来手,手心柔软,玉指纤纤,水嫩如葱白,指腹红润柔软,指甲素净,未染颜色。
视线顺着手腕一路看向她的脸,含笑如常,神色微动,心里忽然多了几分躁动。
“多谢表姐。”梁峥声音很冷,如同石上松柏微寒,众人习以为常。
“无须客气。”宁锦萝替他盛了半碗,粥还滚烫,碗沿也有些烫手。
递给他后,梁峥眼尖地发现对方收回手后隐秘地搓了搓指尖,那本就红润的指腹,颜色越发的红。
房中只有汤匙碰撞碗底发出的响动,老夫人用的少,很快便放下碗。
“你们继续吃,不用管我。”
吴嬷嬷搀扶着老夫人起身,来到一旁的垫着锦缎靠枕的圈椅上坐下,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有下没下地拨弄着茶杯面上的茶沫。
宁锦宜人小,吃几口便饱了,乖乖坐在凳子上等着姐姐用完。
宁锦萝平日吃饭速度本就慢,细嚼慢咽,跟猫儿般仔细。
何况今日同祖母吃饭,身旁还坐着浑身散发着压迫感的表弟,令她倍感压力。
好不容易将碗中的粥喝完,宁锦萝暗松一口气,动作优雅的拿起绢帕擦起唇上的水渍,眼神不经意间瞥见二表弟居然还未停筷。
宁锦萝忍不住心想:二表弟饭量可真是够好的,一人竟比她们三人吃的量还多。
那刚刚自己考虑到他是用了来的,因而只给他盛半碗,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小看他。
思及此,她面色微烫,将粥盆挪了挪,道:“二表弟,慢慢吃,这里还有。”
梁峥将口中的食物咽下,拿起帕子擦了擦手,面无表情道:“不用了。”
丫环又重新鱼贯而入将碗筷拾净,房中几人静默坐着,只听得碗盘轻碰的声响。
梁峥又坐了会,发现时间不早了这才起身向老夫人告辞。
老夫人知道他忙,不再留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吧。
梁峥转身朝外走去,出了门,方平便迎了上来,“公子怎么耽搁了这么久?”
“陪祖母用饭,走吧边走边说。”梁峥神色淡淡,自然地打了个嗝,将手放在身前揉了揉。
“哦。”方平压下疑惑,紧跟上去,“昨日那名贼人被公子所伤,从安国公府侥幸逃脱,我们的人沿着地上血迹一路追寻,最后发现血迹消失在荣王府的侧门里。”
“公子,那贼人会不会就藏身于荣王府中?”
梁峥停下脚步,表情陷入沉思,片刻后才道:“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让人暗中监视进出荣王府的人,看又没有买请大夫、金疮药之类的,一旦发现就抓过来审问,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方平点点头,先快步离开。
陪老夫人又坐了会,说了会子话,姐妹俩就离开了。
宁锦宜惦记着跟十一表哥的约定,刚出寿安居跟宁锦萝打了个招呼就跑了。
春柔、夏轻没有跟来,她一个人在府中跑来跑去不甚放心,宁锦萝让落霞跟上去,让她注意点别摔着了。
直到两人消失不见,宁锦萝才转道去大舅母院中。
昨晚自己提前离席,不知所踪,大舅母定会叫人来问问是何缘故,还不如自己主动上门解释清楚,免得大舅母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