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涛院
梁峥推开院门,院中四下无人,一片漆黑,只有廊上挂着两只灯笼在风中轻晃。
抬步拾级而上,房门未推开,方平就不知道从哪里悄无声息站在梁峥背后。
“公子。”
“进来吧。”
房中漆黑一片,方平将灯点上后瞬间明亮。
窗户轻响,烛火摇晃。
梁峥解下腰间的佩剑随手扔给方平,方平稳稳接着,双手捧奉放在木架上。
方平发现今晚少爷似乎特别高兴,以前解剑后,都是直接放在桌上或递给他,很少像今日这般扔给他。
见梁峥身上还披着披风,方平绕到他身后,正欲伸手帮他脱下。
梁峥抬手挡了挡,语气淡淡:“不用。”
方平手一顿,收回在腰间,仔细打量了他身上的披风,就是普通的一件,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没有找到公子高兴的缘由,方平压住好奇,开始向他汇报事情。
“公子你让我去查那帮贼寇的下落,现在有些眉目了。”
“自从上次你跟他们交手后,他们里的一路逃窜,昼伏夜出到了林州地界,林州有个平头山,里面有个平头寨,他们似乎认识平头寨的人,就把他们都带进了寨子里。”
“听人说那平头寨只夺不义之财,杀为非作歹之人,对当地百姓倒没怎么骚扰,反而时常接济贫穷,林州府衙派人去剿灭那帮山匪时,当地百姓时常为他们通风报信,因此也就不了了之。”
梁峥掀起眼皮,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看来平头寨的当家还是个侠义之士。既如此,你修书一封给他,只要他交出那几个人,就平安无事,不然,就等着朝廷的大军踏平他的山头。”
方平领命退下,带上门后,屋内寂静无声。
梁峥在屋里走了一圈,觉着有些热了,才有些不舍地将披风解下,没有随便扔在哪里,而是将它叠好,放在枕边。
——
夜里淅沥淅沥下起雨来,雨声霖霖,檐下雨声不断。
宁锦萝半夜被惊醒,想起那棵绿牡丹还在外头的花架子上,忙爬起来着急唤落霞进来。
今晚是流云守夜,听到姑娘的声音,披上衣服进屋,将桌子上的蜡烛点燃,又将幔帐掀起一半挂上,急切问:“姑娘怎么了,可有哪里不舒服。”
宁锦萝掀开被子下床:“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流云到窗边听了会:“是下雨了。怎么了姑娘?”
“哎呀,这下遭了。”宁锦萝趿上鞋,就往门外走去,流云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给她披上,只好拿着追出去。
“姑娘,外面下着雨呢,你干什么去?”
宁锦萝站在廊内,见檐下水流如泻,神色着急:“去拿把伞来。”
流云道:“姑娘你要做什么告诉我就行了,你先把衣服披上,可别着凉了。”
宁锦萝无暇顾及这些,左右张望,作势要冲进雨里,被流云一把拽住。
流云劝她:“姑娘使不得,莫要不顾自己身子。”
宁锦萝抓住流云的手臂,一脸着急:“流云,绿牡丹还在外面,要给它搬进屋里来,不然会被水泡烂根部的。”
流云松了口气,原来就为这,她以为是什么紧要的事呢。
便安慰道:“姑娘放心,你之前交代过这盆牡丹喜阳光温暖,忌热忌积水,所以傍晚的时候我们都会把它移到廊下,第二天在移出去。”
她往前走了几步,拐了个弯,指了指:“你看,绿牡丹不就好好在这里吗。”
宁锦萝走了过去,看见依旧生机勃勃,片叶无损伤的绿牡丹时,心里一下就安定了。
真是虚惊一场!
后背急出一身冷汗,被风这么一吹,竟觉得有些凉起来。
一声“阿嚏”,把流云吓住了,忙扶着她回屋上床,拿被子给她盖上。
宁锦萝把被子掀开一角,又被流云掖了回去,宁锦萝再掀,在流云掖回去之前,赶紧说道:“流云,我刚出了汗把衣服浸湿了,你重新找件出来我换下。”
流云对于她看重牡丹比自己还要重要的行为有些无奈:“姑娘,下次可别这样了好吗?花哪有人重要。”
宁锦萝不以为然:“可绿牡丹实乃世上罕见,多少花匠费尽心血都不一定能培育出来,怎么能不让人好好珍惜呢?”
“而且这还是永庆王妃送给六妹妹的,六妹妹如此信我我,我当然有责任要把它保护好。”
流云:“可……”
宁锦萝:“你放心吧,我自己的身体我心里有数,没什么事的。”
知道姑娘嘴厉害,流云无法说服她,只好闷着不吭声,为她找来干净的寝衣替她换上。
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宁锦萝拉了拉她的手,嗓音柔软,像是撒娇道:“好流云,别走了,上来陪我一起睡。”
宁锦萝往里挪了挪,给她腾出空位,另一只手拍了拍,示意她上来。
流云从来不会拒绝她,所以当她说出“一起睡”这话的时候,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扬起了。
“我去吹蜡烛。”
宁锦萝松开手,放她去,自己端正躺好,等着流云来。
两个人紧挨在,盖一床被子,被窝里都是姑娘香香软软的味道,流云心里涌动,面颊热了起来。
侧过头就看见姑娘昳丽的容颜,吹弹可破的肌肤,一想起她在越州遭到赵承书的指责以及赵家人的胁迫,心里就气得不行。
好在姑娘聪明,拼着鱼死网破也要离开那虎狼窝,不然以后指不定要受怎样的磋磨。
困意袭来,流云就这样对着宁锦萝的美貌睡着了。
甚至第二天还睡过了头。
直到屋内响起铜盆搁在架子上,水声激荡的声音,才将她惊醒。
耳边传来说话声:“姑娘,流云也太不像话了,连你都起来了,她竟然还在睡。”
宁锦萝摆弄着头发,语气轻柔,非常包容:“无碍,落霞,让她再睡会吧,半夜陪我起来,也辛苦了。”
望着藕粉色帐顶上绣着的百花,流云意识回笼,想起自己睡在何处,连忙坐起身,下床穿衣。
手上急急忙忙系着带子,不禁嗔道:“姑娘起来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落霞斜了她一眼:“你自己睡过头了,还怪姑娘不叫你。”
流云脸颊爆红,阵阵发烫:“我不是这个意思。”
宁锦萝打着圆场:“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流云,你先回房洗漱吧,然后去厨房看看早饭备好没。”
流云瞪了眼落霞,便跑出去了。
落霞背对着她没发现,继续接着刚才的话问:“姑娘起来做什么?”
宁锦萝拿起发钗在头上比了比,觉着合适就递给落霞戴上:“也没什么,不过虚惊一场。”
对上落霞不解的眼神,宁锦萝就说得详细些:“就是昨晚下雨,想起绿牡丹忌水,以为它还在院里的架子上,就着急忙慌地起来想给它移回屋内。”
落霞给她戴好发钗,又拿起另一根玉簪插入发间:“流云也真是,没告诉姑娘绿牡丹就在廊下转角处吗?”
宁锦萝对镜照了照,满意一笑,抬起头道:“她说了,所以我才说是虚惊一场。”
刚梳妆完,流云就将早饭端了进来。
宁锦萝用了些,便让她们撤了,起身走到窗前往外瞧。
夜里的一场雨在清晨就已经停了,院里几棵西府海棠树上的花苞沾满了水珠,晶莹中透着一抹浅淡的粉。
宁锦萝不禁想:恐怕要不了几日,这院里的海棠花就会开了,一片锦绣,到时候可以请几位表妹过来煮酒烹茶,别有诗意。
联想到那时的情景,脸上浮出一抹期待的笑意。
想起昨日兰氏说梁观溪身子不适,宁锦萝打算去看望她。
让落霞将昨日二表弟送来的白玉糕装一盘,放在食盒里拿着去看六妹妹。
来到正院,正好碰上大舅舅出门,宁锦萝低身行礼,恭敬道:“大舅舅安。”
梁明德身披铠甲,手上端着头盔夹在腰间,身形魁梧,孔武有力,肤色古铜,浓眉大眼,一双虎目炯炯用神,透着正直刚烈,此时正目光温和地看着宁锦萝。
看着这张神似妹妹的脸,他脸上难得露出笑意,语气不自觉和缓:“是阿萝啊,来找溪儿啊,既然来到这里,就把这里当做家里一样,不要拘谨。”
宁锦萝浅笑称“是”。
梁明德温和慈爱看着她,偏头对身旁的下人说话,又恢复一派威严:“去看看六姑娘是否起床,告诉她阿萝来了,让她收拾收拾。”
宁锦萝道:“六妹妹身体不适,让她多休息一会也好,我去找大舅母说说话。”
梁明德点点头,他公务缠身,忙着去宫里,无暇跟她多说:“去吧,让你大舅母好好招呼你。”说罢,便大步流星从宁锦萝身侧离开。
宁锦萝目送着远去,才转过身进内院先去见过李氏。
李氏正在安排府中事务,见她来了,示意她先坐,对什么嬷嬷道:“你带他们到偏厅,按照旧例给他们安排吧。”
“都跟我来。”孙嬷嬷朝他们说了一句,把人带走了。
屋子里瞬间开阔起来。
李氏伸手按了按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一边问她:“阿萝在这里还住得习惯?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就行,老夫人年纪大了不怎么理事,有我给你做主。”
宁锦萝起身:“谢大舅母关心,一切都好。”
李氏“嗯”了一声,又道:“昨日去成国公府,以及上次在永庆王府,你可有遇到合眼缘的人哪?”
“我估了下你的年纪,你是五月二十出生,比淑慎小一岁多,今年就该二十了吧。”
宁锦萝:“大舅母记性真好。”
李氏叹了口气道:“京里的姑娘十四五岁就开始婚配,十七八都算晚的了,以你这样的年岁,要想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可不是件易事。”
“若是早个两年,以你的品行和样貌,再加上我们定北候府的名望,登门求娶的人定是络绎不绝。”
宁锦萝浅浅一笑:“劳舅母费心了。”
李氏道:“这些话不必再说,你的婚事是老夫人亲自交给我的,老夫人对你上心,希望你能有个好归处,我定然是要仔细为你选的,愁的是京里跟你年纪相仿且人品好,家世不错的,大都已经定亲或娶亲……”
李氏沉吟了会:“要是年纪大上你些许,你可能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