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
R市的冬季来得早,现在不过九月末微风就已隐隐有刺骨的征兆,朝阳初升时是早上七点多,撒下的阳光沿准时拉开的落地窗帘照进屋内,察觉身边温暖而结实的怀抱消失,倪鸢迷迷糊糊爬起身,在屋内寻找周弈渊的身影。
最终无果,昨晚的一切仿佛连续劳累后带来的幻觉,好在桌上的纸条能证明倪鸢没有臆想症。
「起床记得吃早饭,床头给你准备了暖宝宝,不要着凉」
「如果想我可以不回信息,我会飞来找你,和你见面(`??)」
「爱你宝宝 ??」
除了那颗被特意涂红的爱心,纸条上另外一个画出来的小表情应该是上网现学的,不熟练所以看起来有些别扭。
印象中周弈渊很少用表情包,所以聊天界面的内容看起来冷冰冰的,甚至有点咄咄逼人,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倪鸢看着纸条思考片刻,恍然回想起昨晚他说的:「没有生气,没有骗人。」
倪鸢唇边漾起浅浅的笑,指尖划过小表情,像在抚摸周弈渊的脸颊。
她把纸条藏进手机壳里,忽然又想到什么,急于求证地发去信息:「临时有事要忙吗?怎么这么快回去?」
临近中午十二点,周弈渊才回复:「不是临时的,你舍不得我吗?」
从S市到R市,除去赶路的时间,光是坐飞机就要五个小时,来回要十个小时。
贴在小腹上的暖宝宝还在发热,温度蔓延至倪鸢心尖。
她最终只回复了四个字:「好好工作。」
简短的文字下附上了一张图,是倪鸢特地拍下的纸条上小表情的特写:(`??)。
——
拍摄任务愈发繁重,江晓去赌场的时间越加不固定,有时候甚至一个星期都不会去一次,冯升有些担心他会见好就收,满足于这两个多月里赢得的一千万后拍拍屁股走人。
「不会的,江晓就是一个贪心不足的人。明明能一边包养情妇一边跟我顺利结婚,两全其美,他却还要偷偷录音挑衅周弈渊,让我不好过。」
「况且没有本事、不用受苦受累就可以赚到这么多钱的事可不是谁都能碰上,他自认为是林寂,更不会轻易满足。」
倪鸢用极其平静的语气抚平冯升内心的担忧。
她翻看起拟好的收购合同,「2.8%的股份市值数十几个亿,不过他急用钱,几千万就能骗到手,所以没必要花费过多。」
冯升略带担心地低喃:「这……」
「这段时间抓紧把倪氏和江氏联姻的消息放出去,最好在热搜和头条上多挂几天,到时候这桩亏本的合作人尽皆知,股价自然也就下跌了。」
「您和江晓的事还没定下,贸然宣传恐怕会被倪燚怪责。」
「那就把这件事推到陈汝荭头上,」倪鸢沉默半秒,双眼浅浅眯起,「好不容易攀上倪氏,只要联姻的噱头够大,江氏股价一定会上涨。动机很合理,不是吗?」
既可以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又可以挑拨陈汝荭和倪燚的关系,一举两得。
「至于江晓……」倪鸢悠然转动起食指上的戒指,脸上淡漠的神情没有过多的变化,「让他赢个上千万体会一下人生的至高点,接着慢慢跟他耗,让他无所察觉的、一点一点把钱赔光。最后凭借觉得自己能够逆风翻盘的自信贷款赌博,结果适得其反,只能把股份全部卖掉以便偿还债款。」
简直就像战争背后运筹帷幄的军师,主导着即将掀起的腥风血雨,过程和结果无论如何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冯升开始有一点感觉到倪鸢和倪予川身上留着同样的血,那种只属于高位者的从容不迫,叫所有人害怕、敬重、望尘莫及的能力和手段,在此刻的倪鸢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接下来的半个月,江晓的赢款翻了两倍不止,他一度跃身成为赌场新秀,受众人吹捧,沉溺于美酒佳人相伴、纸醉金迷的夜生活。
哪怕长期睡眠不足,可钱财养人,他比初到R市时更加容光焕发,每天都精神抖擞地拍戏,然后不知疲惫地赶去赌场,甚至让倪鸢怀疑他染上了不该染的东西。
不过这种顾虑在一个星期后就被打消得一干二净,按照倪鸢的计划,江晓开始输钱,几万几万地输,到后来几十万几十万地输,可相较他赢得的千万巨款,这点小钱不足挂齿,所以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就在一切都像倪鸢计划的那样稳步进行的时候,姜雯找到了她。
「江晓给了我三百万,要跟我分手。」
意料之中的事,江晓本就不是长情的人,现在美好的前途冒出星光,他当然要把以前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埋藏得一干二净,只是三百万确实有点少,倪鸢鄙夷着江晓的吝啬,却又听见姜雯说:「你跟他做了什么交易?」
莫名其妙的问题,倪鸢端起热牛奶轻抿一口,不紧不慢地反驳她:「双方都有利才叫交易,让你和他分开对我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能安安稳稳地陪在你身边,不出去乱搞,传不出丑闻就不会导致霓风娱乐和倪氏股价下跌,怎么不算好处?」
倪鸢显然有些意外,但更多的是庆幸,庆幸姜雯的脑子里不全是情情爱爱。
她说:「他身边会有千千万万个你,又不只是你,所以绯闻还是会有的。」
她又说:「而且就算我不跟他结婚,他也不会跟你结婚,你们之间根本就没有以后,你来找我也没有意义。」
极其平静的语气,揭露姜雯妄想自欺欺人掩盖住的真相,她的手逐渐攥成拳头,指尖几乎是要嵌进肉里,她怀揣着残存的一丝希望说:「可我怀孕了。」
倪鸢的眉眼轻轻一蹙,让始终淡漠的神情终于有了微弱的变化,她用余光看清角落里蠢蠢欲动的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后问:「你刚刚说他给的分手费是多少钱?」
「三百万。」
倪鸢从包中翻出一张银行卡,递到姜雯面前,「我加两百万,把孩子打掉。」
姜雯被彻底激怒,声嘶力竭地控诉她所受到的不仁与不公:「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这是一条生命,是我和江晓的孩子啊!」
怒吼声回响在原本寂静的咖啡厅内,一道道看戏的目光汇聚在二人身上。
倪鸢的神色重新回归平静,一如往常,她说:「你没有办法证明孩子是江晓的。」
姜雯语气迫切地反驳:「等到孩子出生可以去做DNA检测。」
「私生子的存在与否并不由弱势方决定。」
仍旧冰冷无情的话,抹杀姜雯的天真烂漫,抹杀她所认为的最后希望。
「你知道江晓的母亲吗?」倪鸢向椅背靠去,悠然自得又不失威严,「她凭一己之力让奄奄一息的江氏维持至今,没点本事、没点野心、没点手段的人是做不到的。」
「江晓之所以过得这么快活、天不怕地不怕,就是因为陈汝荭有本事替他铺好未来的路,并且不会让这条路上有任何阻碍。」
「如果陈汝荭心慈手软,那么只有你的孩子用死;可如果她心狠手辣……」她意味不明地轻笑出声,「那么你也要死。」
笑意随着话落而消失,倪鸢的眼睛转向角落里的黑衣人,姜雯顺着她的目光转过身去看,在看清的那一瞬间,她的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残忍地捏紧,恐惧和刺痛交织而来。
姜雯无助地回过身,泪水夺眶而出,她垂下头,用双手掩盖此时的狼狈。
「可我爱他。」
轻飘飘带着沙哑的一句话,耗尽姜雯仅存的所有力气,却又像秋风拂过时能随意带走的,无足轻重的落叶。
倪鸢短暂地愣了片刻,将纸巾递到她面前,语调平和,显得不那么绝情,「爱是最没用的,我跟周弈渊不够爱吗?不够相爱吗?可我们还是分开了。」
尽管是谎言,可终究源于善意。
至此,姜雯不得不面对自己和江晓始终不会是一类人,也永远不可能有未来的事实,她将不甘、悲愤、自责全部投进从眼眶涌出的泪水中,将这些负面情绪均数剖离她的躯体。
过了很久,抽噎声逐渐变小,姜雯用那张纸巾擦干泪痕,然后挤出一丝怅然的笑,她说:「我知道了。」
「如果你一个人打胎害怕的话,我可以陪你去。」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姜雯没有带走倪鸢给予的两百万,而是在离开前偷偷往她手心里塞进一样东西,并且留下最后一句,汇聚真诚、由衷、释怀的致谢:「谢谢你,倪鸢。」
她走后,倪鸢拦住了紧跟在她身后的黑衣人,开门见山道:「姜雯已经答应把孩子打掉了,你们没必要对她下手。这里是R市,只要我想,没人保得住你们。」
既能交差又不用染上人命,何乐而不为?就算不乐意,为保小命也不得不从,黑衣人反应得很快,应了声「是」后才被放走。
望着两人的背影,倪鸢决定改变计划……
一个月后,江晓的赢款所剩无几,他试图用仅存的一百万翻盘,老天眷顾他,他又开始赢钱了,一点一点地赢,只是他永远不懂得满足,让被安排的赌鬼有了能够顺理成章地撺掇他去借高利贷的机会。
「江爷,您这运气这么好,赢这点小钱怎么够?」
酒杯里的浊酒被一饮而尽,爽涩感使得江晓的神色意味不明,他轻「啧」一声,无奈地说:「没办法,家里管得严,拿不到更多的钱。」
一行人齐齐陷入沉寂,像在认真思考如何解决这一难题。
「你前段时间不是没钱了吗?怎么又出来赌?」
「去借啊!南巷子的尽头住着一个有钱的大佬,借款后七天内还款就不用利息。我运气好,不仅把钱还干净了,还赚了不少。」
隔壁桌的对话声不大不小,在嘈杂的娱乐区内恰好传进江晓的耳朵。
「对啊江爷,您可以去借啊!反正您这段时间运气好,赢个几千万完全没问题!」
江晓眼眸微眯,没有对这个建议做出好或者不好的评价,他匆匆饮下最后一杯酒,离开赌场。
黑色的保姆车停在南巷子末,在破旧街道的衬托下尽显突兀,半个小时后又消失在巷口,只留下随风而散的汽车尾气,仿佛从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