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没觉得有什么,这女人像是来玩过家家的,以为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吗?刀枪不入,滴水不漏?
反倒是秦未时,愧疚都要溢出眼睛了。
“你的任务执行完了吗?” 苏尚早看他这样子,是不是忘记旁边目瞪口呆的队友了。
秦未时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眼神往这乱飘的一群人,不自在地咳了咳。
执行任务期间,他不能多说话。
“尚早,等我回来。”
有专人对这些事情进行善后,苏尚早被安排坐上另一辆车。
国产红旗的车门关闭时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苏尚早被两个穿藏蓝中山装的男人夹在后排,闻见车厢里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混着皮革冷香。左边那位右手始终虚按在腰间,黑色枪套边缘露出半截消音管。
苏尚早跟个鹌鹑似的缩着头,两人也不说话,车内一片寂静。
车外那个领导模样的人似乎在交代什么。
半晌,车门开了。
“呵呵,苏同志,你别紧张。那个女人是敌方的特务人员,让她逃走,是我们的失职。有什么需要的,您尽管提。”他坐在副驾,转过半边身子,灰呢大衣领口别着枚金红相间的党徽,笑时眼尾堆起细纹。
苏尚早不免紧张。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民众,现在该是什么反应?紧张、惊吓、后怕?
可是苏尚早知道 “演” 在这种身经百战的专员这里,反而会引起怀疑。况且苏尚早自知没有那么好的演技。
再说那条小路平时都没有人走,加上天快黑了,谁能解释她为什么突然会出现在那里?
出现在他们逮捕关曼曼的地方。
她身上也有不小的嫌疑。
“这位同志,你吓坏了了吧?别紧张。这么晚了,你怎么在那里,不回家吃饭吗?”郭路尽量和善地询问她。
看看,这不就开始套她的话了吗。
不要耍花招,不要使心眼,把掌控权落回自己手里。
“我见过她,我还喝过她的可乐,不...不会有毒吧。”苏尚早表现地惶恐不安,焦急的看着郭路。
“不会。”郭路首先佩服这姑娘的反射弧,话锋一转,带点审问的意思:“你在哪里见过她?你们有什么交集吗?”
“没...之前在电影院,她把可乐洒了我一身,后来陪了我一瓶新可乐。再然后,就是今天了。我们去前门大栏栅玩,看见她在摆摊,搞一种很新颖的游戏,当时还叫我去免费玩,幸好我没答应。”说完,还露出劫后余生的窃喜。
郭路点点头:“别怕,我们已经把坏人捉住了,她不会再做什么危害国家的事情了。”
可能苏尚早可怜兮兮的,眼泪要掉不掉,十分害怕的模样让郭路想到自己家中的小女儿,不自觉放轻了声音:“那你家在哪,这么晚还不回家?”
苏尚早心里一沉,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可是刚刚那一打岔,倒让她有时间整理思绪了。
“我家在海淀区,是我小姨家在这。”
“你是来看你小姨的吗?”
“不是,我小姨不在家。”苏尚早并不打算对他们撒谎,这种事一查就知道,撒谎反而会引起怀疑。
“那你来这做什么?”郭路摘下金丝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这个动作持续了足足三十秒。当他重新戴上眼镜时,镜片后的目光已淬成冰刃。
就等你问了,苏尚早停止抽泣,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过了一会,她才搅动着手指,扭扭捏捏地不好意思看了郭路一眼:
“我在和秦同志处对象,他说他要出任务,一回来就找我,我怕爸妈发现,就给他留了我小姨的地址。因为他说归期不定,我就常来等着,怕他回来,见不到我。”
死寂在车厢里蔓延。
“秦同志?”郭路简直不可置信,两边紧挨着她的特工都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
苏尚早感觉满车都充斥着问号和不可思议。
“刚刚那个秦同志,秦未时?”郭路又确认一遍。
苏尚早不说话了,只羞涩地点点头。
“哦,哦”郭路僵硬转头,吩咐司机开车。
一路上,车内是死一般的沉默,苏尚早感觉,两位大哥紧挨着自己的腿都默默移开了不少,使劲往车窗那边靠。
“停这就行,我走回去吧。”要是被邻居看见,又要不少麻烦。
“好,苏同志。再见了。”
这话不吉利,可别再见了,对她幼小的心灵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苏尚早挂上虚伪的笑,关上车门。
“三妹!你去哪了,真是急死我了!”苏尚早转过街角,就看见苏尚余在巷子口朝公交站的方向望。
“我回家,发现你不在,等了你半天都没回来。我去公交站还是没看到你,又回来怕跟你错过了。你到底去哪了。”
苏尚早今天一天疲惫紧张的心情稍微放松下来,她展颜一笑:“有小偷偷了我的钱包,我去派出所报案,幸好找回来了。”
苏尚余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又担忧起来,絮絮叨叨。
“下次一定不让你一个人走了,记得不要把钱暴露出来,现在虽然...”
“知道了,姐。我一定小心。” 苏尚早看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像个管家婆一样教育自己,反而觉得温暖。
今天刚经历一场精神紧绷的审问,苏尚早觉得这样的絮叨也不错。
回家后,一片昏暗,苏尚余把电灯打开。
“姐,家里人呢?”
“他们留了字条,姥爷摔伤,他们中午就回乡下了。”
“姥爷摔伤了?严不严重。”
“没写,我们明天可能也要回乡下了。”
苏尚早松了一口气,只要不用应对苏父苏母的审问,她也乐得自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苏尚早还在睡梦中,隐约听到客厅传来声音。
应该是苏正辉和马蓉花回来了。
苏尚早收拾好走出去:“爸、妈。姥爷怎么样了?”
“姥爷年纪大了,医生怎么说来?骨质疏松。休养几天就好了。”
回答她的是苏尚哲。
“你和苏尚余这两天没什么事,就回乡下住两天吧。你姥爷也想你们。你们平时没时间,正好能尽尽孝。”马蓉花一边准备早饭,一边说。
“可是,妈,我还要等录取通知书呢。”
“第一批通知书下来至少还要一个星期,你待着也没用,回去替我们尽孝。”
苏正辉最后拍板决定。他决定的事,没人敢反抗。
于是苏尚早苏尚余当天下午就被打包送到了乡下。
傍晚,马家屯笼罩在一层青灰色炊烟里,苏尚早蹲在井台边搓洗衣裳,指节被碱水泡得发白。远处传来苏尚余踢翻竹篓的动静,几根篾条骨碌碌滚到泥沟里。
苏尚余抱着装满玉米须的簸箕,缎子似的辫子被汗水粘在颈侧,"苏尚哲这会儿怕是躺在藤椅里吃西瓜,咱俩倒在这做农活!"
苏尚早垂眼搅动木盆里的粗布衫,沉默着没说话。
录取通知书即将投递的当口,偏要将她们支到穷乡僻壤?连带着她一起,总感觉他们没安好心。
况且,她还想等秦未时回来。事情定下,她才安心。
乡下不是想象中的田园风光,待一天还好,可是时间一长,根本无法忍受。
首先就是粪臭味。动物们随地大小便,虽然有专门的“拾粪人”,臭气还是残留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其次就是食物。马姥姥做饭当然没有细粮,每顿就是野菜窝窝头和大米糊糊,苏尚早感觉自己胃里都干巴了,没有一点油水。
好在她们也没有被要求下地干活,只是帮马姥姥做一些家务,或者是编竹筐,理毛线。
“女人呐,就得本本分分的,操持好家里,服侍好自己的男人,就算最大的成功。”
马姥姥和苏尚早她们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喋喋不休地传授“好女人”经验。
苏尚早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放在心上,
一旁的苏尚余就听不下去,大声反驳。不愧是和苏尚哲吵这么多架的人,出口成章,引用伟大领袖的话,把马姥姥呛的脸通红,手指颤抖的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苏尚早忙扯住她,指甲掐进对方腕子。
她太清楚这个自诩"进步青年"的姐姐——□□能倒背如流,却学不会审时度势。
果然,苏尚余甩开她的手,脖颈涨得通红:"妇女能顶半边天!您这套裹脚布理论早该扫进历史垃圾堆!"
苏尚早暗道不好,连忙起身给马姥姥顺气:“姥姥,您消消气,喝口水。”
苏尚余这些天被困在乡下,没有录取通知书的消息,本来就着急上火,这回更是气上心头口不择言:“苏尚早,你这个叛徒!你就是被封建思想给荼毒了,我救不了你了。”
说着就摔门进了房间。
“反了反了,不得了了。看看我这外孙女...”马姥姥指着房门破口大骂,苏尚早说了许多好话,把马姥姥扶回房间。
马姥爷在床上歪着,抽着旱烟。
他是个不爱说话的老头,进来瞥了两人一眼:“怎么了?”
“还不是那死丫头不听话,翅膀硬了。我说一句她能顶十句。”
苏尚早一直觉得马姥爷阴森森的,眼球外凸,活像上古世纪的僵尸。
苏尚早不敢多待,赶紧溜出去,怕多看一眼晚上就做噩梦。
苏尚早推开房门,苏尚余正在气呼呼地收拾东西。
她倒是不为她的话生气,毕竟在她心里两人也不是亲姐妹。她们只相处了两个月,不算有太深的感情。
苏尚余思想上就是一根筋,她不会审时度势,只会横冲直撞,两人的三观就不在一条线上,也没有必要跟她争辩。
只不过现在两人是一体的,苏尚余也没有什么坏心眼。苏尚早还是想宽慰宽慰她。
“姐,姥姥年纪大了,思想比较传统。你别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这个时候你开始当老好人了。”苏尚余收拾的动作不停,又快又急,好想要把气全部发泄在这堆衣服上。
苏尚早知道她在气头上,在这留着也是给她当出气筒,于是退了出去,给她留下冷静的空间。
此时正是秋收,农民还在庄稼地里忙活。
苏尚早溜溜达达就到红云表姐家门口。
马红云嫁给村长家二儿子,前几年生了个大胖小子。一个月前又怀孕了,所以就在家里做饭打扫,没有下地。
“表姐,你在家吗?”
“是尚早来了,快坐。”
这些天苏尚早没事就来红云表姐家里坐坐,聊聊天。
“尚余呢,她没来吗?”
“姐心情不好。”和马姥姥吵架这事还是别到处宣扬,苏尚早不是一个说话漏风的人。
马红云叹了一口气,她多少也是了解苏尚余的:“她这脾气,以后要吃大亏。”
苏尚早没有附和,有些时候,闭嘴是最好的选择。
“之前尚余在的时候,我不敢多说,怕她性子急,憋不住话。现在我只偷偷告诉你,你千万不要到处宣扬。”
苏尚早看她一脸凝重的样子,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直觉告诉她,这事和苏家夫妇把她们送到乡下脱不了干系。
“是我男人偷听到的。你姥爷摔跤之后没请医生,反而请了在那住的人,这两年形势好了,他也松快了,不像前两年那么紧。”
“他说,你姥爷这是被冲着了,嘀嘀咕咕一大堆我男人也没听懂,大体意思是你家今年有大灾,灾星就是新来的。破解之法就是新老结合,可以化煞。”
马红云点到为止,不敢多说。
苏尚早听了,天旋地转。
新来的灾星,说的不就是她吗。新老结合,怎么个结合法,和谁结合?
苏尚早不敢细想,再也待不住了,失神般从红云表姐家出去,走到一处墙根,忍不住扶着胸脯呕吐。
怪不得,怪不得。
她们两个女儿,真是被压榨的干干净净,一滴不剩啊。
等她回到屋子,苏尚余已经收拾好了:“我要赶最后一班车回城里,你跟我回去吗。”
苏尚早只觉得悲凉,她回城里有什么用呢,说不定录取通知书早就是别人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