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的蝉鸣穿透胡同斑驳的砖墙,让人焦躁万分。
“还有多久到呀。”
“北京的胡同弯弯绕绕就是会费一些时间,快了。”
过了一会,秦未时主动挑起话题:“还记得那晚在堤坝,我说我心情不好。你说的话开解了我,所以我一直想找机会说声谢谢。”
秦未时立了战功,连跳两级升任营长,他知道自然会招来一些人的不满,可没想到最先跳出来的竟然是他并肩作战,信任有加的兄弟。他那时心中苦闷,没想到去堤坝竟然会碰到她,
她说的很对,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他就不会遇到她了。
“不用客气,我就是这么一个乐于帮助别人的好人。”
“你倒是毫不客气。”秦未时憋住笑,转头调侃她。
“行了,别绕路了。就算我再怎么不认得路,这个蓝衣服的大娘都见过两次了,我还是记得的。”
秦未时的脸“腾”一下,又红了:“苏同志,我...”
“别废话,赶紧带路。大热天的,你尽折腾我。”
她眉头轻蹙,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嘟起,不像是在生气,倒像是在向某人无声地撒娇。
秦未时站定,认真又珍重:“那苏同志,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就当作给你带路的谢礼,好吗。”
苏尚早下意识又想瞪他,这人还蹬鼻子上脸了。
可是对上他的眼睛,黑色的眼眸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影子,专注又霸道。
“苏尚早。”
“犹言日尚早,更向九龙津。是这个尚早吗?”
苏尚早心里一颤,心中思绪万千:“是。”
尚早,秦未时在心里低声念,这名字仿佛钩子一样,勾的他心里痒痒的。
为时尚早,看,他们的名字多合!
像是天生一对。
秦未时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余光瞥到苏尚早,又强压下去。
不能在心爱的姑娘面前看到自己像个傻小子一样傻乐,丢脸。
秦未时转头,又恢复一派严肃军人的模样,不动声色地为苏尚早挡着太阳。
苏尚早在一片阴影下,眼神复杂,半晌才从自己的回忆里抽出神来。
秦未时,和那个传闻中的秦家一个姓。
可惜同姓不同命。
看着默默为自己挡住阳光的男人,心里默默感叹:人是好人,以后找个踏踏实实的姑娘,能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可是自己不是踏踏实实的好姑娘。
她擅长走捷径。
秦未时面对苏尚早紧张地不行,不敢再搭什么话。苏尚早更是没得说,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话。
“这么多人!” 苏尚早惊呆了。
之前去百货大楼,人虽多,但不到人挤着人的程度。
现在,苏尚早怀疑自己的小身板,连供销社的门都挤不进去。
秦未时看出她的担忧,让她待在树下,自己接过他的篮子,走进供销社。
好东西是需要抢的,秦未时自己从没来过这地方,但是他也不可能让苏尚早被人挤。
还有她身上的裙子,她穿着很好看,正好趁自己弄脏了她的裙子这个机会,多送她几条。
秦未时记得家里的姐姐妹妹就喜欢穿这种裙子,如果她收到了,一定也会很开心吧。
而且还能,多见她几面...
此时秦未时还在想着下一次见面,苏尚早却想着怎么还他人情。
不愧是军人,就是挺热心。
秦未时的殷勤,苏尚早不是没看出来。
从小到大,她的容貌就给她带来不少搭讪、仰慕。
家庭使然,她从小就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资源,并且将它发挥到极致。
她独立,但是不过分独立。
她最会借力生力。
万物皆为我所用。
有人脚踏实地,靠自己一点一点往上爬,开花结果,循序渐进。
有人投机取巧,汲取一切能为自己利用的养分,无所不用,无处不取。
选择不同而已。
苏尚早在树下乘凉,秦未时终于买到菜,大跨步从人群中挤出来。
天热,又在小屋子里待了半天,秦未时身上出了不少汗。
苏尚早不动声色退后一步,她对气味很敏感,暗暗屏住呼吸:
“真的太感谢你了秦同志,给你钱,剩下的不用找了,就当你带我来的感谢费。我们有缘再见了。”
现在正逐步取消票证,今天供销社的菜就不需要票,来抢的人自然多。
秦未时接过钱,他倒是不缺这点钱,可是他看的清楚,那钱被妥帖地放在苏尚早衣服内侧的口袋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芳香。
秦未时也不舍得还给她。
“我来北京参加学习,明天就要进学校封闭一周才有时间出来,到时候我们再见,好吗?”
秦未时听出她的意思,只是自顾自地说着。
之后,又不放心地添了一句:“你要有什么事,就来某某军校找我。”
“好的,再见。”苏尚早在心里默默补充,不会找的,小秦同志,再也不见。
......
苏尚早提着菜回家,马蓉花很惊讶,她没指望苏尚早能抢到菜。
苏尚早说着是从乡下来的,但是看着细皮嫩肉的,估计也没做过什么重活。
前几年过年回来,爷爷奶奶看着也是真心心疼这孩子。
马蓉花想到自己的婆婆,那个和善的老太太,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嫁给苏正辉这么多年,最幸运的就是没有婆婆的蹉跎。
苏鹤闻,也就是苏正辉的父亲,出身书香门第,抗日战争爆发,投身革命事业,后娶地主家女儿姜紫菱为妻,并将所有家产全部捐献给国家。
早在运动之前,苏鹤闻就察觉形势不对,带着姜紫菱回到老家,儿子苏正辉则拜托苏家本家的亲人照顾。
苏正辉从小有父母却似无父无母,其中心酸自不必说。
心中对父母有怨怼,三女儿出生后就把她送回乡下,眼不见心不烦。
运动爆发,两边更是没有来往,就连母亲姜紫菱去世,他都没有回去探望。
直到最近,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才把苏尚早接回来。
苏鹤闻姜紫菱想念儿子,面对儿子多年怨怼,有苦说不出。
苏尚早的到来,极大的慰藉了两位老人家的心。
自然对她极尽疼爱。
马蓉花看着一旁摘菜叶子的苏尚早,叹了一口气。
她何尝体会不到丈夫心里的扭曲呢?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她看得出来苏正辉为什么对这个女儿这么心狠。
因为嫉妒。
她能养在苏鹤闻姜紫菱的身边,跟他们撒娇,在母亲怀里打盹。
他的童年没有温暖的怀抱,只有无助和迷茫。像是不受待见的外来者,看尽亲戚的冷眼。
他嫉妒女儿和父母的亲近,恨父母的无情。
所以他也不在乎如何和自己的子女相处,只盼着能出人头地,狠狠地出一口恶气。
卖力摘菜叶子的苏尚早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出去一趟费了些时间,马上就要4点了。
苏尚哲和苏尚余也该放学回家吃饭了。
厨房传来铁锅与锅铲碰撞的钝响,混着剁菜板急促的"咚咚"声。
苏尚早看没人管她,悄悄溜回房里。
不知道布袋子里装的什么,沉甸甸的。
苏尚早扣住房门,从床底下摸出布袋子,解开的一瞬间,流光溢彩的宝石几乎要灼伤她的瞳孔。
各种杂乱无章的珠宝彩石毫无章法地堆砌缠绕在一起,全部缩在这个小小的布袋子里。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
时间静止,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和这闪着璀璨光芒的珠宝。
苏尚早小心翼翼地把这些缠绕在一起的宝石分开,其中项链和戒指居多,还有一些胸针,一共16件。
除此之外,布袋子底下还有一沓小黄鱼,苏尚早没打出来,估摸着有五个左右。
苏尚早有一种自己是强盗的感觉,因为这些珠宝都大的吓人,好像是从博物馆偷出来似的。
谁能想到一条项链摊开有自己脸那么大啊!
一条主体是蓝色宝石,一系列钻石图案向两侧延展,如同非写实的花瓣,缟玛瑙细节则为其注入韵律感。
一条有点水果锦囊风格,红、绿、蓝色宝石交叉点缀,打造出微风拂过、树梢弯曲的景象;繁茂的雕刻宝石树叶赋予密致感,在项链的中央位置,有一个较大的绿色心形宝石作为吊坠,表面光滑且有光泽。
一条项链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红色宝石、紫玉髓和钻石组成。紫玉髓圆润似珍珠,红色宝石犹如璀璨的繁星,它们紧密相连,编织成一条流动的银河。
另一条项链最大,给人印象最为深刻。蓝宝石和祖母绿图案构成对称的网格结构,营造出一种近乎动态的视觉效果。项链的最底部悬挂着三颗较小的椭圆形蓝宝石,它们呈垂直排列,颜色与中央的蓝宝石相同。这三颗蓝宝石像是一串流动的水珠,为整条项链增添了一份灵动与优雅。
其他珠宝也是一个特点:大。
苏尚早指尖抚摸过这些珠宝,感受它们的冰凉奢华。
窗棂外传来苏尚余甩书包的响动,她猛地把布袋塞回暗格,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轰鸣。
屏住呼吸,又将这些珠宝重新放回布袋子里。
这“苏尚早”到底什么来头?真的只是一个乡下丫头吗?
惊讶欣喜过后便是巨大的恐慌。
来路不明的珠宝,能让人一夜暴富,也可能是天降横灾。
苏尚早心情沉重地把布袋子藏好,算算时间,他们也该放学回来了。
在这个家没有隐私,苏尚余和她住在一个屋子里,马蓉花也可能随时来打扫卫生。
这是个地雷,不知什么时候就炸了,让人心惊胆战,小心翼翼。
饭桌上,苏家人在沉默中用餐,倒不是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
饭桌上,搪瓷碗与竹筷的磕碰声此起彼伏。苏正辉咀嚼时腮帮鼓动的肌肉线条,马蓉花舀汤时手腕上暴起的青筋,居然让苏尚早有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苏尚哲一直偷偷瞥着三姐的神情,看到她一副若有所思,心不在焉的模样,害怕她还在因为今天的事情劳心伤神,于是偷偷用脚踢了踢她。
苏尚早还在想着那堆珠宝的事,冷不丁被苏尚哲踢了一下,抬头就看见苏尚哲挤眉弄眼的表情。
苏尚早无语,这小子又打什么鬼主意呢?
苏尚哲向他的房间努努嘴,意思是让苏尚早饭后过来。
苏尚早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知道了。
随后又默默地扒起碗里的米饭。
嗯,还是精米好吃。
......
某军校内。
秦未时正对着军校宿舍的铜框镜整理领章。镜中青年剑眉入鬓,新换的肩章泛着冷光。
床头摆着个红木匣子,匣中军功章与家书摞得齐整,最上面是老爷子遒劲的笔迹:"欲成参天木,先历北风寒"。
他解开衬衫纽扣时,左肩狰狞的弹孔伤疤在月光下泛着淡粉色。三个月前那场遭遇战突然在脑海中闪回——伏特加气味的呼吸喷在耳后,刺刀穿透棉大衣的撕裂声,以及最后那枚擦着颈动脉飞过的流弹。
明天就是他们上课学习的日子了。
秦未时 3 年没回家,从首都军校毕业后,他就按着老爷子规划的路线,先去北部军区守边境。虽然条件艰苦,但是艰苦的地方容易立功,老爷子要让他快速积累,直接从排长升成营长。趁养伤期间,获得在北京学习的资格,为升团长打下基础。
晋升之事牵扯各方,弯弯绕绕。只是秦未时此时不需要操心这些,只要他足够优秀,家里都会把路给他铺好。
他也不负众望,边关三年屡立战功,又因为是军校毕业,起点就比别人高,再加上偏僻的地方竞争小,晋升资格也多。
排长只是他的起点,任命他为营长的指令已经下来了。
直线调动搞不成,只能搞曲线调动。
功绩得是实打实的,才能经得起推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