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漫进窗缝时,小巷里里传来第一声煤炉盖的脆响。
苏尚早数着天花板的霉斑等晨光,磨磨蹭蹭不想出去。
早饭依旧没有,搪瓷碗柜里连隔夜的馒头渣都没剩下。
不过她不在意,她捻了捻苏父塞来的粮票,纸角被汗渍浸得发软。
现在形势慢慢变好了,个体经济逐渐放开,街边开了几家早餐铺。
掌勺师傅手持三尺竹筷,把油锅里的焦圈捞上来,串到另一头的铁棍上。
苏尚早倚着褪色的桌凳,点了一份焦圈儿和一碗豆浆。
外皮金黄酥脆,轻轻一咬,便发出“嘎吱”的声音。看豆浆在蓝边碗里旋出涟漪。这是她头回尝到北平滋味。
马路对面,秦未时军装领口别着的红星徽章蒙了层水雾。
他定定望着少女被热气熏红的耳尖,喉结随着她吞咽豆浆的节奏滚动。
没想到日日惦记的人这么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在人海茫茫的首都,在自己随意踏上的街道。
他们又相遇了。
真有缘啊。
秦未时轻声喃喃。
“抓小偷啊——”
秦未时肌肉记忆先于意识,反手扣住黑影的曲池穴,膝压瞬间将人钉死在路上。
待他仓皇抬头,叮当作响的2路电车正横亘在视线中央。等铁皮车厢笨重挪开,临窗的桌边只剩半碗晃动的豆浆。
秦未时心中懊恼,手下的劲不觉得重了几分。
等关曼曼跑过来的时候,小偷已经被秦未时扣在身下疼得滋哇乱叫。
“多谢你多谢你同志。”
秦未时拎鸡崽似的提起扒手,军靴碾过地上散落的粮票。
关曼曼赶紧捡起地上的包,那里面是刚刚她在黑市交易里换来的钱。
虽然政策稍微放宽,但是黑市交易依旧是重点打击对象。
关曼曼估计自己这些天交易的东西太多疑,被人盯上了。
想到自己堂堂穿越女,坐拥一个大型超市,却在年代文里混的这么悲惨。
之前下乡但凡煮点肉,用点油,十里八村都能闻到,只能偷偷摸摸啃面包。
可就是这样,农村劳动她也吃不消,想多休息会还被人说偷奸耍滑。
现在好不容易高考开放了,她信心满满参加,却发现考试的题型和现代的一点都不一样。
不说题目会不会了,字体都是繁体字,关曼曼语文都做的磕磕巴巴。
结果自然也没考上大学。
她好不容易被爸妈接回来,想偷偷卖点东西改善下伙食。
结果没过几天就被小偷盯上了。
秦未时心情正不爽,都怪这该死的小偷,连带着对这个女人也没有什么好语气:
“我送他去警察局,你看看东西少没少。”
秦未时好歹是人民子弟兵,遇到这种事自然也是帮人帮到底了。
关曼曼原本只顾着东西,抬头一看,立马泛起了花痴。
他的鼻梁高挺,唇瓣薄弱,脸庞轮廓分明。穿着一件洗的微微发白的军装,更衬得他身形伟岸,气势沉稳。
关曼曼心怦怦跳,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的感觉吗?
这是她恋爱文里的男主吗?小说不是一般都这么写。
英雄救美,美好的开端。
......
“苏同志,我正要去你家找你呢。”
洛梵川眼睛一亮,他正好不想再听苏正辉端着长辈那一套,明里暗里暗示什么。
他能看上他家从农村来的女儿,就够他们家高攀了。
还摆什么谱。
洛梵川心里暗暗瞧不起苏尚早的出身,一边又迷恋她的容貌。
不过娶这样的妻子,面子上也好看。
苏尚早看到他就没胃口,撂下碗筷准备回去找苏尚哲。
昨天答应他的。
正好见他气喘吁吁地从巷子里跑出来:“姐,我还以为你不等我了。”
苏尚早看到他这委屈巴巴的样子微微一笑:“怎么不等你,我刚准备回去叫你呢。”
洛梵川错愕:“这...”
苏尚哲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公交车来了,我们快上去吧。”
洛梵川就这样被推着上了公交车。
一路上,苏尚哲热情地和洛梵川搭话:
“洛哥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来着?”
“平常是不是很忙?”
“我们要去颐和园吗?”
“颐和园有什么好玩的呀?”
“洛哥哥,你经常出去玩吗?”
在苏尚哲连环问题下,洛梵川一路上都没找到机会和苏尚早搭话。
看着她低头不说话的样子,应该是害羞了,洛梵川在心里自信地想着。
随后就孔雀开屏般,得意洋洋炫耀:
“我在报社工作,是一名记者。”
“当然很忙,主编很重用我。你平时看的报纸上的文章,就是我写的。”
这话若是说给不懂事的小孩听,或许还能唬住人。可惜,苏尚早和苏尚哲都不是那种容易被糊弄的人。
姐弟俩在心里同时冷哼一声,脸上却不动声色。苏尚哲还故作惊讶地“哇”了几声,给足了洛梵川面子。
没多久,颐和园到了。
苏尚早其实对游玩颐和园还是很感兴趣的。
颐和园,中国清朝时期皇家园林。1949年,北平和平解放,颐和园在□□的亲自指示下,得以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
后世的颐和园虽然经过修整和重建,但苏尚早觉得,此时的颐和园更贴近历史,有一种古朴厚重的美。
今天是星期日,人不是很多。苏尚早才知道现在是上六休一制。
怪不得今早起来家里都没人,原来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去了。
苏尚早狐疑地看着苏尚哲:“你怎么没去上学?”
苏尚哲缩了缩脖子,眼神有些躲闪,小声嘟囔道:“我逃课了。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人知道的。有人替我打掩护。”
苏尚早无语地闭了闭眼,这是重点吗?
不过中国有句古话:
来都来了。
就当带小孩放松一下心情吧。
从北宫门进入,游览苏州街、四大部洲、石舫、画中游、佛香阁、长廊、乐寿堂、玉澜堂、仁寿殿,最后到东宫门?。
苏尚早喜欢徒步,这点路程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青砖甬道上落着几片枯黄的银杏叶,她的布鞋踩过时发出细碎的脆响。
古色古香的建筑,充满中式意蕴。
她仰头望着赭红色的宫墙,斑驳的朱漆下露出灰白的墙皮,像褪了色的胭脂盒。
这里很适合拍氛围感照片,周围没有嘈杂的人群。
苏尚哲和苏尚早并肩行走,回头瞥了一眼跟在身后气喘吁吁的洛梵川。
废物男人,根本配不上姐姐。
洛梵川整日坐在办公室里,哪走过这么远的路。
腿疼得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蔓延开来??。
"姐,你看这石狮子嘴里衔的珠子!"苏尚哲攀着汉白玉栏杆,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苏尚早拽住他后襟,瞥见洛梵川正扶着廊柱喘气——从四大部洲的陡峭石阶下来时,他皮鞋底打滑的模样活像只笨拙的企鹅。
“苏同志,那边有个凉亭,不如咱们坐下来看看风景?”
"洛同志,"她忽然驻足在石舫前,打断洛梵川的提议。
指尖抚过雕花围栏上凝结的晨露,"听说这石舫是乾隆爷为母亲贺寿所建?"洛梵川慌忙直起腰,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闪着光:"正是,这船象征大清朝江山永固,当年......"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苏尚早早绕到画中游的月洞门前,正踮脚去够探出墙外的红枫。碎金似的阳光透过叶隙,在她靛蓝布衫上投下流动的光斑。洛梵川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喉咙发紧,剩下的话没能说完。
"苏同志......"他扶着乐寿堂前的铜鹤,气若游丝地提议休息。
苏尚早转身的刹那,眼底闪过寒星般的冷光,却在眨眼间化作盈盈笑意:"洛同志累了吗?"她指尖划过玉澜堂的琉璃窗棂,"听说仁寿殿前的铜龙能辨忠奸,咱们去瞧瞧?"
“哦哦那边正好有个凉亭,我们过去歇一歇。”
凉亭里,苏尚早倚着褪色的楹联坐下。楹联上"云移溪树侵书幌"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她指尖轻轻叩着石桌,像在敲打命运的算盘。
洛梵川此时也不在意能不能和苏尚早搭话了,就坐到二人对面。
他只想坐下来好好歇一歇。
“苏同志以前在农村做过不少体力劳动吧。”
洛梵川讪讪地没话找话,觉得自己的男性尊严收到不小的打击。
苏尚早余光瞥见有几个人向凉亭走来,好像有几个人朝这边走来。
苏尚早眼珠子一转,朝洛梵川那边笑了一下:“洛同志在报社工作,一定见识广博。不仅思维敏捷过人,文字功底更是深厚。想必在报社也是备受敬仰之人。”
洛梵川本就被漂亮姑娘的微笑迷住了双眼,又听她这么一顿吹捧,更是飘飘然地不知天地为何物。
“哪有哪有,虽然我们我去报社的时间不久,但是我写的文章经常被人传阅借鉴呢。有一次采访煤田工人,别人都被拒之门外,只有我搞到他的独家采访。总编也常表扬我,说我是为人民服务的好同志!”
那群人已经走到凉亭,只是洛梵川背对着他们。
苏尚早玩味地看着他,准备继续给他挖坑。
还没开口,那群人里面一位中年男子说话了:“徐主任,看出来你们报社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这位同志,你来说说,你这会不上班,颐和园也是为了采访而来的 ?”
徐海明冷汗直冒,这个洛梵川在他们报社是有名的关系户,文章同事代劳,三天两天的请假不说,最终发表的那篇文章也被人举报,勾连出一串隐秘的交易。他妈洛芳华给他屁股都没擦干净,现在也不知道在家里避一避。
这不,撞领导枪口上了。
“周书记,这是洛主任洛芳华的儿子,只是报社的临时工,还没转正。”
洛芳华的手伸的再长,也没办法直接给他安排正式工,总要过一个流程。
洛梵川不认识这几人是谁,但是从他们的称呼中意识到,应该是来参观的领导。
被人抓住工作时间来游玩确实不太好,但是这几人应该是认识他妈的。
问题不大,最多是挨一顿训,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那几人也没久待,周卫国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洛梵川,转身走了。
洛梵川见他们走了,松了一口气。
苏尚早凝视着周卫国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洛梵川的后背——那目光像手术刀,正一层层剖开华丽袍子下的虱子。
本来只是想着他自满的性格,稍加引导可能会说几句“危险言论”
可没想到她还没使力呢,就碰上几个领导似的人物。
看起来那个周书记对洛梵川很不满,亦或者是对他背后的洛芳华不满。
无论如何,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不要把她苏尚早牵扯进来就行。
看来得尽早和这个洛梵川划清关系了。
洛梵川看那几个领导没对他当场发难,就觉得没什么大事,也没有放在心上。
苏尚早推托下午家里还有事,要早点回家。
归途的公交车上,苏尚早望着窗外飞逝的胡同墙。墙根处,几个戴红领巾的孩子正在跳皮筋,清脆的笑声穿透玻璃。
苏尚哲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姐姐,从颐和园出来她就是这副皱着眉头的样子。
苏尚哲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安慰姐姐,不要理会洛梵川那蠢样。
苏尚早注意到他那副小表情,有些好笑:“别多想了,一会到站了就赶紧回学校学习,听到没有?”
......
苏家。
中午,苏正辉回家吃饭。
“光洛梵川对尚早有意思也不行,还得过洛主任那一关。”马蓉花说着,给苏正辉夹了一筷子肉。
像他们夫妻俩单独吃饭的时候不多,看到丈夫吃下她夹的菜,马蓉花的内心得到极大的